黃瀨用盡全力，一下推開木原，慌忙將衣服扯了上去。

木原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潑液體就灑了過來，緊接著就是杯子砸到牆上碎裂的聲音，木原這輩子沒受到過被潑灑的待遇，立即從榻榻米上躥了起來就想繞過桌子往青峰那一頭衝去，黃瀨一下扯住他的衣服下擺，調整了下氣息。

「小青峰……」

「你給我閉嘴！」青峰吼了回來，黃瀨噤聲，看到他以一種極度嫌惡的表情看了過來，這種表情比那年他在校門口證實他改志願的時候，比他告訴他溺水是炒作的時候更為可怕。青峰彷彿是在看什麼骯髒的事物，視線在面前的兩人中徘徊著，眼神中帶著懷疑和不可置信，他站了起來，渾身都在發抖。

「真噁心。」

一字一句說出的聲音砸了過來。

青峰後退兩步，拉開門走了出去。

門重重地合上，包廂里安靜了下來。

「你的那位朋友真是開不起玩笑。」木原冷笑了兩聲，用手將被酒濕濡的頭髮往後面梳著，他回頭，看到黃瀨跪坐在榻榻米上，還望著門口的方向，頓時暴戾起來，扯著他的頭髮把他按倒，將身子壓了上去。

「現在沒有人來打擾了，我們可以繼續。」

黃瀨一下推開他，直起身子，他抬起手，從矮桌上拿了酒瓶，從頭到尾朝木原澆了下去。

「前輩的酒還沒喝完，不要浪費了。」他甩手扔了瓶，在意料之中，木原的暴怒來得飛快，隨即臉上就挨了一巴掌，力道很重，超過了前幾次，這人大約是平時打那些和他做的女人打慣了，暴力成性，動不動就是一巴掌。

「人回來了膽子就肥了是不是？」

木原掃了桌上一片碟子，碟子嘩啦啦落地碎裂，他雙手叉腰舒著氣，再次扯起黃瀨的頭髮。

「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涼太。」木原淋著酒，本是狼狽，而此時他的氣焰卻長了起來，「現在只是因為你還拍著劇，我不好動你。」

「總有一天你和他都會一起死在我手下。」他把手往上提了提，黃瀨吃痛，皺起了眉頭。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客人，請問發生什麼事了？」店員聽到碟子的碎裂聲，著急地在門口詢問道，「如果盤子碎了話請讓我們進來打掃一下。」

木原「嘖」了一聲，鬆開了手。

「那就等那一天來了再說。」黃瀨起身，抬手理了理髮型，向他微微一笑，轉身就往門外走。

他不顧開門被他嚇到的店員，一踩到走廊的地板就開始飛奔起來，他飛快地衝出居酒屋，沿著街道一路狂奔。

餐飲店林立的街道上此時行人眾多，有一些路人女生認出了他，小聲地尖叫了起來，還有些不太敢上來打招呼，黃瀨定了定神，沖他們抱歉一笑，繼續跑了起來。

踩著木屐跑十分費勁，才繞了兩個街道他便體力不支，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昨日發燒的後遺還在，再加上木原那麼一鬧，現在他已經累到快嘔吐。

他很清楚這家店離青峰家並不遠，也十釐清晰地能在腦中顯示出路線，而整條路上都沒有出現青峰的身影，連個背影都沒有。是啊，為什麼會想當然他就會立即回家，真是蠢得無可救藥。

黃瀨在天橋上停下腳步，車輛呼嘯著從地下竄過，拖著長長的燈光，站在天橋那頭的人正打算走下去，突然間也停了腳步。

不，最愚蠢的是自己為什麼要追上來，就算見到了那個人，還有什麼需要解釋的嗎？

「小青峰……」他還是憋著一股輕佻的嗓音喊著，裝作尋常的樣子跑了過去。

但是青峰後退了一步，儘管這一步很小，但他還是生疏地遠離了下，一臉深重的表情，黃瀨愣了愣，強迫自己擠出笑臉。

「你跑那麼快幹嘛？你從美國回來我們都沒好好聊聊呢，這次回日本還要走嗎？嗯……你歸國第一場比賽哪一場，到時候我去加油啊……」他語無倫次地找著話題，盡量緩解著尷尬的氣氛。

青峰向前一步，一下抓住他的左衣襟，往邊上一扯，露出身上那些痕跡。

「這是什麼？」

黃瀨的笑僵了僵：「這個是之前拍戲時候有激情戲，導演要求演得真實……」

「好啊，那段戲什麼時候播？」青峰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他鬆開黃瀨的浴衣，手轉而扼住他的下巴，往上抬了抬，「那這個呢？」

拇指狠狠地按上嘴唇，黃瀨被按得生疼，開口艱難：「只是玩笑罷了……」

「這兩年真是驚人啊黃瀨，男人你都親得下去。」青峰嘲諷，俯視著面前已經戰戰兢兢卻還強裝鎮定的人，「你在那個圈子裡混是不是什麼男人都親得下去。」

原來這個人已經想到這個程度了麼，黃瀨抿了抿嘴，扯著嘴角笑了起來。

「是啊，圈子裡圈子外都得親，就差上床了。」

青峰的表情變得凌厲，他掐著黃瀨下巴將他拉近自己：「是不是現在我親你，你都會答應。」

青峰的突然湊近讓他心臟都快停滯，溫熱的鼻息撲了過來，他甚至都不敢抬眼看，只是垂了眼簾。現在他只要一推就能將兩人分開，然而他卻一動不動，就像一個任由人擺布的娃娃，內心居然在可恥地期盼著些什麼，蠢蠢欲動，又攪和得亂成一團，簡直是快要瘋掉。

「哼。」掐緊下巴的手終究鬆開，青峰一臉鄙夷，吐出的話輕蔑又冷淡，恨不得把他貶到谷底。

「我怎麼可能會親一個被上過的人。」

黃瀨抬眼。

他從沒有在這樣的距離好好觀察眼前的人，現在這個人眉頭緊鎖，咬著牙齒，把他的嫌棄與厭惡大大地寫到了臉上，毫無遮掩。

黃瀨牽了牽自己的臉部肌肉，曖昧地笑笑，就像在演戲般保持了一定的弧度，自己先後退了一步站定，與他保持開距離。

「就算我沒被上過，小青峰怎麼會親我呢~」他擺了擺手，「我們什麼關係啊。」

青峰的臉色變得更為難看，就像暴風雨來前的平靜，強忍著情緒。

「別以為過了這麼些年我就會忘了那些舊賬。」他壓低聲音，「你只是個自顧自的叛徒罷了。」

「幸虧你記性好。」黃瀨很快接上他的話，天橋上風大，在夜晚的冷風中他凍得鼻尖都開始變紅，他把手插到了浴衣寬大的袖子里，看著面前的這個男人冷眼望著瑟瑟發抖的自己，就算是常人，都不一定忍心讓他穿著這單薄的衣服置身在這快到十一月份驟降溫的天氣里，而青峰毫無表示。

黃瀨把衣服裹得更緊，這冷風並沒有把腦子吹得清醒，他越來越混亂，居然開始幻想這個人也許真的會親吻也許真的會脫了他正穿著的西裝外套披過來，簡直天方夜譚，不可理喻。

「不過我記性也好，還記得你是個連【15322093】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的蠢貨。」

「什麼意思？」青峰氣血翻湧，一下扯過他的左耳。

「你猜不出？」左耳鑽心得疼，這隻耳環他今晚剛戴上，耳洞的肉又堵死得差不多，是他硬生生卡進去，現在被青峰這樣暴力一扯，他覺得耳朵都痛到快失去知覺，他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你猜不出，我就詛咒你一輩子這樣猜下去吧！」

青峰甩了他耳朵，轉身就走，從天橋上走了下去，很快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黃瀨哆嗦著，抬起手顫抖地摸向左耳，想要將耳環拆下來，拆了半天，手根本無法準確握住。也不知拆了多久，他終於將耳環拆下，耳環嵌進過肉里的部分還泛著血光，他把那隻細小的環在手中握緊，靠近天橋欄桿，使勁甩了出去。

耳環在空中閃耀了一下，就只閃了那麼一下，那絲微弱的光亮就消逝在視野，就像隕落的星，很快就無法被尋找到。

天橋下川流不息的車輛發出的穿梭聲在耳邊放大。

他獃滯地望了一會兒，隨即順著欄桿逐漸滑下，蹲了下來。

演員的自我修養：生活在角色中。

第二天的拍攝照常進行。

黃瀨提前到了化妝間，在鏡子前看到脖子上被木原弄出的痕跡還沒有消退，他取了和自己膚色相近的遮瑕膏，厚厚地塗上，確認無誤後便坐到椅子上背台本。

這部十月的電視劇進度很緊張，目前劇集已經播放了兩集，實際的拍攝大約到了第6集，大體的劇情很套路，簡單可以概括成兩個原本情同兄弟的男人為了追求一位女人互相殘殺的故事，木原主演，他二番，算是事務所的捆綁出演，女主清寺奈奈是新人女演員，清純可愛，一問年齡居然還是高中生，木原顯然對她很有興趣，而新人畢竟是新人，什麼都不懂，對於木原暗著明著的暗示全然不知，只是笑著說前輩人真好。

這一集會有個演員來客串，這使他一天面對木原的糟糕心情稍微好了些。

「黃瀨！」井天走進休息室，欣喜地跑了過來。

「好久不見。」黃瀨已經換裝完畢，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自從大學畢業後兩人都忙於工作，對於這個在大學時候唯一的好友，他還真的是不多見。

井天的客串是個新來教師的角色，主要是在大學裡教授哲學，很玄乎的造型，眼鏡又寬又大。

「怎麼樣，還是有幾分書獃子氣的吧~」井天穿著長袍來迴轉悠著，黃瀨笑了笑。

「我們這個愛情苦情劇是要變成喜劇了嗎?」

邊上聽到的staff笑了起來，提議說難得兩個人遇到，拍張照紀念如何，順便還可以給電視劇的公式推特增加一張照片。

黃瀨欣然同意，摘了他眼鏡戴到了自己鼻樑上，站到井天邊上，做了個搞怪的表情。

「看到現在你這樣活躍我覺得好多了。」

去片場的路上，井天嘆了口氣，「大學那會兒你整個人簡直憂鬱青春吶，擔心死我。」

黃瀨微妙地笑笑。

「今天要和木原對戲有些緊張，他人怎麼樣？」井天喘了口氣，搓了搓手，「不會是那種亂改劇本的吧？」

「沒有，他很遵守劇本。」黃瀨寬他的心，「他才懶得去改什麼劇本。」

「那就好那就好，即興作秀也不多吧？」

「沒有即興。」

井天一臉欣然，說了聲好，在staff的安排下開始站位。

這場戲的要求是木原的角色在上課睡覺被丟黑板擦，然後女主幫忙解圍，非常簡單。然而從試演開始，井天似乎有所顧忌，黑板擦一直砸不準，連續來了好幾次，木原便發話了。

「直接砸就好！」

這場戲中黃瀨只是背景板，他盡量保持省電，一動不動地坐著，然而木原的語氣明顯很不快，現場的氣氛不是太好，攝影暫時中止。

「呼！等一下正式拍攝我會加油的！」井天有些尷尬，呼嚕呼嚕地喝著水。

「你平時怎麼演的就那樣演。」黃瀨掏出隨身攜帶的藥盒，選著藥片。

「你還在吃藥？」井天有些意外，「你大學都吃了四年了！」

「嗯。」

黃瀨沒有多言，藥片剛拿到手上，身後突然有人撞了一下，他重心不穩，身子一下子往前撲，井天趕緊扶住了他，藥盒中的一部分藥片卻順著慣性灑了出去。

「啊！抱歉抱歉抱歉！」清寺奈奈轉過身來，「我沒注意到身後有人！」她趕緊蹲下去撿藥片。

「沒事。」黃瀨心有餘悸，好在手上的藥片還在，他趕緊就著水吞下，蹲下來一起撿藥片。

「這些等下給我，我一起丟掉吧。」清寺快速地撿著藥，將兩處的藥片收了起來，她走到垃圾桶旁，正打算丟掉藥片，然而手卻停了下來。

「這個好像在哪看到過……」

她將其中一個枚紅色的小藥丸拿了起來，對著光仔細觀察，看了一陣，她終於想了起來，轉過身，在一大片工作人員的人群中舉起藥片，遠遠地朝黃瀨興奮地喊著。

「這不是那個治療抑鬱症的藥嘛！在爸爸的診所里有看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