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個人只是那麼顫動了一下身子，便沒有了動靜。

不知道維持了這個姿勢多久，直到最後他覺得空氣越來越稀薄，呼吸不暢，喘氣像拉風箱為止，青峰才放開了他。

黃瀨鑽出頭，頭上纏著的圍巾還在，像木乃伊的繃帶，他只能只露出了一隻眼睛，看起來很是滑稽。

青峰見著，沒忍住笑了出來。

這一下的笑聲和突然綻放的笑顏讓他差點流淚，而他只是偏過頭去，把圍巾解了下來。

「有這麼好笑？」

「好笑，就像馬上要下地去插秧。」

「那也是因為你圍巾的顏色土。」

「你說純黑色還能土？」

「反正都是圍巾的錯。」

手上圍巾並沒有接回去，黃瀨無奈，又搖晃了下圍巾，青峰還是沒接，只是淡淡說了句。

「你戴回去吧。」

視線又落到了因為握著冰淇淋而凍得通紅的手上，黃瀨將冰淇淋往身後藏了藏。

「我不冷。」

「洗幹凈還給我。」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會錯意，黃瀨尷尬，圍巾遞也不是收也不是，只好再次將它圍脖子上，繞來繞去擺弄了半天，漂亮地打了個複雜的結。

「圍巾纏了兩圈不就好了。」看著黃瀨一陣折騰，青峰鄙夷地咋舌，卻不由地多瞟了他幾眼。

「啊？我會至少30種系圍巾的方法，要教你嗎？」

脖子暖和了許多，圍巾上有某人身上好聞的味道，黃瀨將鼻子埋了下來，抬起眼。

「算了吧。」話音剛落了幾秒，青峰又撇了頭，臉頰微紅，「有空……再說……」

短暫的靜默，雪依舊撲簌撲簌下，邊上的路人換了一撥又一撥。

「上次的，還有上上次的事情……」

青峰率先開口。

黃瀨歪了頭，這人的語文表達水準總是那麼欠缺，上次的是什麼，上上次的又是指什麼。

「算了。」眼前的人不自然地用一隻手摸著脖頸，止住了話頭，「外面冷，你先回去。」

「嗯。」

黃瀨一笑，轉過身去。

「等下。」

身後的人又喊住了他。

「傘給你。」

手中被強硬地塞了傘，青峰從邊上呼嘯掠過，很快過了人行道，到了馬路對面，他將衣服的帽子拉起，很快融到了人流中。

傘頂上積了雪，有些沉甸甸，拉遠的視線跟著跟著就丟了。

「傘總不需要洗了還吧……」

他自言自語了一句，慢慢走過人行道。他們的家在完全兩個不同的方向，過了這條道就分向了兩方。

在寒風中紛飛的雪隨意變換著路線，落到了鼻頭，又落到了眼睛上，先前還沸騰的心逐漸冷了下來。

回到家後，黃瀨將傘放到陽台晾幹，解開圍巾。

他會喜歡哪種洗衣液的味道？還是平時用的肥皂？或者洗衣粉？放不放柔順劑？

站到洗漱間，手上的圍巾還沒浸到水裡，邊上瓶瓶罐罐就已經挑選了半天。

洗了話那股自然的味道會不會就沒有了？

糾結了一陣，他又一個人無奈的笑了起來，使勁甩頭，咬牙將圍巾浸了下去。

黑色沒有任何花紋和裝飾的圍巾在水中盪開。

這個顏色還真有那個人的特色……

《無名之人》的事情耽擱了下來，佐藤只說了黃瀨最近身體欠佳，還需要考慮一下，並沒有完全拒絕，而是吊在一旁，就跟卡在喉嚨的果實一下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一來為了照顧三前大導演的面子，二來這個機會難得，她需要更為冷靜地分析一下情勢。

「最近的狗仔是不是有點多？」

片場的拍攝間隙，黃瀨坐到了一旁看著鏡頭下的木原飈戲，他一回到劇組面臨的戲就是哭戲，這場戲是木原飾演的角色抱著女主哭泣，果然實力派入戲速度就是快，正式開拍之前的預演一滴眼淚都沒流，正式開拍時兩行淚一下子就下來，而這場戲還需要拍至少3個鏡頭，也就意味著他的情緒不能斷，需要連拍三個鏡。

「狗仔？」佐藤站在一旁圍觀，對目前正在拍攝的戲一臉冷漠。

「前段日子有兩個記者模樣的人尾隨我，在我家附近。」

「蹲點啊……」佐藤見怪不怪，「你小心點，不要被拍到不該拍的。」

「可是我現在根本不值得他們花這麼大精力蹲點在我家附近拍吧。」黃瀨嘆氣，手中握著杯熱水，「照片也賣不了多少錢。」

「也是，就你這半溫不火的樣子。」佐藤瞥了他一眼，「今年日本名人的當紅分析圖表已經出來了，我早上看了下。」

以前只是聽過這個，這個圖表是對所有演員歌手主持等一系列公眾人物對於觀眾的受眾面和知名度等的分析，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在這被分析的行列中，黃瀨稍稍來了些興趣。

「哦……怎樣？」

「我從高位往下找的，你位置太靠後了，我找了很久。」佐藤的表情嚴肅起來，「因為廣告和現在電視劇的原因，你的受眾面和去年比起來上升了不少，但主要的作品累積還是個問題。」

「嗯。」

「《無名之人》的事情容我再思考一下。」佐藤一陣頭痛，「在此之前，聖誕有個走秀，到時候會讓你去一下。」

「聖誕？」

「對，VISVIM的秋冬走秀，今天夏天在第90屆佛羅倫薩舉辦的男裝展進行了首次的次年春夏款走秀後大受歡迎，秋冬系列就放到了日本本土。」佐藤平靜地說著，「這次參加的東京時裝周，大體的陣容和之前差不多。」

「讓我……去？」黃瀨微微驚訝，對於模特領域，他更擅長的是平面拍攝，而對於走秀之類的僅在淺層。時裝周大碗群聚，佐藤是想讓自己死嗎？

「對，你去。」佐藤洞悉地掃了他一眼，「我是因為和這次的總監認識，才拿到的機會，到時候會有很多客座設計師參與，好好表現，興許會有不少代言接過來。」

黃瀨一陣苦笑。

「可是現在已經12月了，大概也就20來天的時間，趕鴨子上架都沒有這麼快，而且還有戲沒拍完……」

「我會找人給你特訓，基礎的一些東西你沒忘吧。」

「沒有……」

大學讀的是模特專業，基本站姿台步什麼的還是有教，當時練得快岔氣，頓時覺得看起來很輕鬆的步伐走起來簡直要命。

「那就好。」佐藤滿意點頭，「省得你在家一個人每天胡思亂想些什麼，以後把晚上時間省點出來練習，老師地方隔日，在家就自己多走走。」

「是是是……」

遠處助理已經在喊人，黃瀨起身，將水杯交給她。

「還有，你最近沒跟人結什麼仇吧？」

「嗯？應該沒有吧……」佐藤的這句話讓他出乎意料，心裡落了塊小石，蕩漾開去。

「你說的那兩個狗仔，多留心。」佐藤沒有多說，揮了揮手。

今日份的拍攝結束，木原因為太過忙碌，都沒有時間來擠兌自己，拍完自己的戲份後就坐著車揚長而去。

卸完妝後，手機多了條簡訊。

【黃瀨君今晚有空嗎？】

是黑子發過來的，他迅速回了個有空，下一條簡訊又很快過來了。

【那我們老地方見。】

又是一直約見的漢堡店，不同的只是這回黃瀨什麼都沒點，連薯條也不吃。

「黃瀨君不吃晚飯嗎？」

「吃，回家吃生菜，不能加沙拉醬。」

「好吃嗎？」

「難吃得要吐。」

黑子的表情有些茫然，但他沒有多想，只是微微笑了下。

「好辛苦啊。」

「對吧~」黃瀨噘嘴，將頭枕到桌子上，「我每次啃那些菜的時候都覺得自己是一隻綿羊。」

沒想到黑子笑出了聲。

「黃瀨君很努力。」

「不是不是，都是被佐藤那個大魔頭逼的。」黃瀨擺手，「居然到這個月了才跟我說聖誕去VV的走秀，不可置信。」

「VV？」

「VISVIM。」

「好像是個不錯的牌子，我不太了解。」

「所以今天是什麼事？」黃瀨直起身子。

「決賽的票已經在販售了。」

桌子上一張票被緩緩推了過來，黃瀨低頭瞟了眼日期。

「聖誕晚上？」

「嗯。」

「時間那麼不湊巧……」

「嗯，如果很勉強的話就不必去了。」黑子並沒有收了票，「但是票你還是收下吧，不然我沒辦法跟青……」

黃瀨猛地抬頭：「嗯？青什麼？青峰？」

「嗯，之前的票都是他拜託我送的，雖然他不讓我告訴你……」對於自己的失言，黑子吸著可樂掩飾，又直愣愣地望向他。

「他為什麼不自己送？」黃瀨啞言失笑，捏起票子搖晃。

「他說自己送黃瀨君肯定不會接受的，就拜託我了。」

黃瀨無言，放下票子揪了自己的頭髮，半天憋出一句。

「那個笨蛋……」

「黃瀨君為什麼不告訴他那件事？」

黑子的聲音再次飄來。

「什麼事？」

「高中換志願的事，你是迫不得已。」

通透的玻璃外燈火通明，黃瀨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其實青峰君在有些地方是一個很自我的人。」黑子繼續說了下來，「因為他一直想著和你站在同一個球場，他知道以後這樣不可能了，所以才因此懊惱了許久，對於黃瀨君來說他很過分。」

「那在這個方面我也許跟他很像。」黃瀨扯了扯嘴角，「我只是為了自己逃避而忽略了他的感受罷了，我也很自我。」

黑子沒了聲音，過了許久，他才適時更換了話題。

「黃瀨君是還要去見什麼人嗎？那個袋子……」

黑子的目光挪到了他邊上的座位，座位上靜靜地躺著只袋子，裡面似乎放著些什麼。

「噢……算是……吧。」他把袋子收了收，「還一樣東西。」

「那就快去吧，現在已經不早了。」

「好……」

---

從進公寓到電梯再到青峰家門口，這一路的過程都帶著先前閃回的惡劣記憶，到最後腳都開始發軟。

黃瀨在門前站定，抬起手，眼前的門鈴在搖晃，就好像整棟樓都在晃動一般，變得扭曲眩暈。

算了……

最後他垂下手，轉身重新走回電梯門口，剛按下電梯按鍵，邊上的門便咔嚓打開，他嚇了一跳，手上的袋子都快掉地，餘光看到青峰從門裡走了出來，又關上了門。

沒關係沒關係，為了避人耳目，今天特意戴了寬沿帽子眼鏡口罩，現在的自己活像個重度流感患者，他能認出來才怪。

身後的人在逐漸靠近，最終站到邊上後停了下來。

只覺得額頭一陣冒汗，黃瀨壓了壓帽子又佝僂了下背，假裝流感嚴重咳了幾下。

青峰在邊上一動未動，只是很平常地等著電梯。

「叮---」一聲，電梯穩當停下，門打開的瞬間，他聽到邊上的人出了聲。

「黃瀨。」

只是普通地喊了名字，身子卻不受控制地重顫了一下。

接著就是一陣尷尬的靜默，誰也沒有進電梯，電梯的門重新合上。

「啊哈哈哈，小青峰，你還真能認出來……」黃瀨側過身，把口罩往下扯。

「你化成灰我也認識。」

青峰的臉上沒有笑容，就像在審視犯人，「你到這裡來幹什麼？」

「圍巾給你。」黃瀨莞爾一笑，把圍巾塞到他懷裡，又慌忙卡塔卡塔按了幾下電梯鍵，電梯門再次打開。

「過來。」

他正欲一腳踏進電梯，邊上的人再次發話，用了命令的語氣。

青峰轉身，回到家門口，打開了門，他用手扶著門，朝黃瀨瞥了一眼。

「進來。」

兩句命令接連，黃瀨仰頭，長嘆一口氣，徐徐轉身。

屋子裡很溫暖，身子迅速熱了起來，黃瀨慢吞吞地卸著帽子大衣，抵觸地望著玄關的地板，就好像瀕臨放滿鱷魚的水池，之前的記憶還在不停地向上翻滾著，惡寒越來越重。

不知在玄關站了多久，差點回過神來的時候身子突然一輕，青峰不知何時回到玄關，輕輕鬆鬆將他扛起，往客廳方向走去。

「小青峰？」

似曾相識的動作讓他頭皮都發麻起來，手不由自主地拽緊他身上的衣服，直到青峰將他丟到沙發上，他都還沒鬆手。

青峰本想直起腰，又被扯了衣服，一個重心不穩，又重新跌了回去，然而沙發已被黃瀨佔位，膝蓋找不到著落點，直打滑，一時半會兒無法再次起來，黃瀨推阻著，無奈無法動彈，看起來更像欲拒還迎，兩人喘著氣折騰了好一會兒，黃瀨率先靜了下來，放棄了抵抗，把頭往沙發上一倒，任由青峰壓在他身上。

「你要上就上吧。」

青峰一掌撐到他的頭邊，眯起眼：「你說什麼？」

直視的目光瞅得心慌，黃瀨側過頭，幹幹地笑了兩聲，臉色蒼白。

「這回是正面嗎？」

片刻的沉寂將呼吸聲放大，青峰冷哼一聲，扣起手指敲到他頭上。

「我是看你在玄關六神無主跟不會走路一樣，看著就火大，幫了你一把挪挪位而已，你想什麼？」他冷下臉，一腳踩到地上，找到了平衡，將身子直了起來。

黃瀨回頭，一下一下地理著自己的髮絲，臉頰微染紅色，語氣卻很輕佻。

「我以為你想我的屁股了。」

青峰的臉色變得更差，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所以你讓我進來幹什麼？」黃瀨坐了起來，將毛衣的袖子挽了起來。

「有樣東西要給你。」

「嗯？」黃瀨意外，看著他上下掏著口袋，掏了老半天，拿出了一個捏得皺巴巴的紙團。

「這是什麼？」

面前的人沒了聲，黃瀨滿腹狐疑，艱難將紙團展平，用手指撫平褶皺。

紙的中央畫了一幅畫，確切地說是看起來像是畫上去的一個立方體，用了藍色的類似蠟筆的畫材，立方體的面上還有梅花鹿又或是奶牛斑紋似的小塊，看起來就像是出自幼稚園孩子之手，畫得差勁無比。

「這到底是什麼？」

黃瀨覺得好笑，抬起頭，看到青峰撇過了頭，不自然地用手摸著後脖頸。

「地球……」

「啊？」

眼前的人暴躁起來。

「我說了是地球！地、球，你聽不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