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地球？」

「怎麼？不像麼？」

眼前的人滿臉通紅，黃瀨覺得好笑，再次低頭去確認了紙上所謂的「地球」：「為什麼畫了地球給我？還是方的？」

話問出口的瞬間連接了記憶的片段，他就後悔了。

【你喜歡我。】

【除非地球是方的。】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啊……哦，我知道了。」黃瀨趕緊將紙折好收了起來，慌亂地收斂了笑容。

青峰僵直著身子，低頭卻瞥見黃瀨的耳尖微紅，不由地伸手去捏了捏：「你知道了什麼，說來聽聽。」

「你畫畫很差。」

「嘶……」

耳朵被捏疼，黃瀨吃痛，打掉了他的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假裝選擇性失憶，逃似的向玄關快步走去，打開了門。

「我走了。」

青峰邁著大步將他提了回來，按著肩膀將他抵到門上。

「你明白就好。」

黃瀨偏過頭去，又不怕死地轉了回來，大大咧咧地對著他笑。

「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他把青峰的手抓下來，「我是真的要走了。」

房門開了又關。

屋子裡重歸平靜，青峰雙手叉腰站了會兒，舒了口氣，走到客廳從袋子里把圍巾拿了出來。

被疊得方方正正的圍巾散發出好聞的茉莉花香，一張長條形的紙落了下來，躺到了地毯上。

青峰彎腰拾起，發現是一張票，他反覆翻看了下，哼了一聲，又笑了笑。

聖誕的走秀很快來臨，最終日的綵排緊鑼密鼓地進行，最後一次綵排結束，黃瀨回到休息室，造型師很快進來，補妝修飾髮型。

手機震動了幾下，這個時候大約是黑子發來的簡訊，籃球的決賽大概已經結束。

黃瀨正坐，並沒有把手伸過去。

佐藤眼尖，幽幽地在邊上問了句。

「你覺得他能贏麼？」

「能吧。」耳邊吹風機的聲音嘈雜，黃瀨輕微地側過頭，「只是我現在兼顧不了去擔心這些。」

「這麼緊張，一點都不像你。」

「我不是在緊張走秀，你知道的。」

造型師最後擺弄了下髮型後離去，望著鏡子中些許陌生的人，黃瀨起身，整理了下衣物，又將藥盒拿了出來，數著藥丸就著水吞下。

儘管休息室暖氣充足，秋季的衣物還是讓身子薄涼了起來。

佐藤將羽絨大衣遞了過來：「我相信他。」

佐藤很少這麼直白地表達，黃瀨一下笑了出來，他想了想，又歪了下頭。

「佐藤，你說我最近是不是走了什麼好運？」

「什麼？」

「我本來以為遙不可及的人向我走近了。」他裹緊了衣服。

佐藤冷哼了聲，就像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言論。

「那不是遙不可及。」

黃瀨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他本來就在你心裡。」

佐藤說完，用力拍了下黃瀨的後背：「在叫場了，快過去！」

這次的走秀雲集了不少品牌，自然每個品牌的預留時間都平均，也就只需要走一套服裝即可，總體還算輕鬆。

而且先前綵排過多次，憂慮完全是多餘。

叫場的助理已經在通知人到位，黃瀨聽聞，向後台靠近。

台步看似簡單，講究的地方卻有很多。

心無雜念，步伐穩當，不能急迫，配合音樂，表情自然，在強光下眼睛不能亂眨，也不能隨意亂挪動視線。

前半段走姿感覺非常良好，眼看著離定姿處越來越近，餘光範圍內關係者席位並沒有空著位置。

心裡一驚，差點動了表情，而視線不聽使喚，從遠處挪到了近處，儘管台下昏暗一片，但那個位置上確實坐了人，目光在空中碰撞，一瞬間只覺得自己的肢體就要僵硬了起來。

青峰靜靜地坐在台下，膝蓋上還擺了只籃球，就像至始至終都坐在那裡一樣平靜，然而按照比賽的時間來看，他一定是剛趕到這裡，剛好趕上。

他來了。

黃瀨走到了最前頭，先前不小心更換的視線再也不能隨意改動，不然就會給觀眾造成眼神飄忽不定的感覺，他只好望著青峰，就盯著那麼一個方向。

明年VISVIM的秋季是清透的亞麻色系和紅黃色系的碰撞，寓意著秋季的豐收意味，色彩既有日系品牌一貫的淺色系，同時又有亮色的點綴，顯得跳躍了許多。

所以這次的走秀風格也是輕鬆的。

青峰臉上的淺淺的笑他讀不懂，而唯一可以判斷的是，他贏了比賽。

黃瀨釋然，心一橫，在原定的動作之上輕微偏過頭，展露了一個燦爛的笑。

他看到青峰有些發愣。

台下微微騷動起來，出現了一些掌聲，和之前的一些模特相比，他這個笑容的幅度確實顯得很大膽，看起來很陽光，而人們總是會對不一樣的地方感動疑惑，卻會留下深刻印象。

下台後回到休息室，心還是砰砰直跳，黃瀨接過佐藤遞來的衣服，發現她臉上帶著玩味的笑容。

「怎麼了？」

「這句話應該我問吧。」佐藤雙手抱胸，「你笑什麼？」

「抱歉……」

「你們要搞什麼曖昧不要在這種場合，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那票子可是我拿來的，絕佳席位。」佐藤直截了當地揭露，正打算繼續說下去，休息室的門被敲響。

「黃瀨。」

青峰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黃瀨迅速地瞟了佐藤一眼，佐藤一臉無奈。

「衣服換下後編號不要搞錯，記得掛好，等下助理會來收。」

「嗯。」

「不要在這裡打架，也不要幹什麼奇怪的事情。」

「嗯。」不知道佐藤在瞎想些什麼，黃瀨皺著眉頭笑了起來。

佐藤翻了個白眼，轉身去開門，隨即走了出去。

青峰側了身子讓了下，轉手就把籃球拋了進來。

黃瀨猝不及防，連忙伸手將球勾了過來，雙手捧住。

「接球不錯。」

「你小心點。」黃瀨後怕，這桌子上的瓶瓶罐罐若是被砸了，這場走秀就算白走了。

「給了你一個人一間，待遇不錯啊。」

青峰將門合上，尋著把椅子坐了下來。

「因為是特邀。」

「嘖嘖嘖。」青峰咋舌，視線卻一直在球上。

「什麼？」

「你也不看看球？」

黃瀨疑惑低頭，這才發現手上的籃球有些不一樣，球上籤了不少人的名字，他翻了下，看到了火神的名字，還有其他球員的簽名。

「你要看的是這個。」青峰踱步過來，將他手上的球轉了個方向，轉到了自己的簽名處。

黃瀨默默地看了會兒，揚起了頭：「送我的？」

「廢話。」青峰一掌拍到他頭上，「這就是決賽用球，賽後火神那小子還把簽名球扔觀眾席，害得我找了老半天拿回來。」

想像了下場面，黃瀨哭笑不得。

「你就給別人嘛。」

「這個時候你就大方了？」青峰冷哼了一聲。

頭頂還有些痛兮兮，黃瀨把籃球放到桌上，伸手揉了揉頭。

「所以呢，你就是為了給我球才來的？」

「哦……」之前還氣勢洶洶的人立刻就泄氣了一半，「還有別的事。」

「別的事？」黃瀨對著鏡子抓頭髮，將梳上去的劉海放了下來，用化妝棉抿掉一大半唇色。

「有一場電影……跟我一起去。」

「電影？」

黃瀨差點沒笑出來，卻看到青峰一臉煩躁。

「不行麼？」

「可以是可以……」他自顧自地換衣服，視線落到了桌上擱置的籃球，「但我記得小青峰不是喜歡在這種時候去看電影的人。」

「這種時候？」

「聖誕啊聖誕。」

褲子褪了下來，被整齊掛到衣架，細長白皙的腿在眼前晃蕩起來，青峰別過頭，對著鏡子嘟囔。

「五月買的票，兩張，她有事去不了，就多了一張。」

「哦……」

黃瀨微微側頭，瞥了他一眼，邊脫衣服邊走到另一個衣架前搜尋自己的衣物。

上衣滑落肩頭，看起來很是光滑的脊背沒有了之前斑斑點點的痕跡，幹凈一片，鏡子中的人依舊無法視而不見，青峰幹脆仰頭，面向天花板明晃晃的燈。

「其實我指的這種時候不是聖誕。」黃瀨突然把頭從衣物中探了出來。

「啊？」青峰惱火，又不敢把視線放到他身上，「你唧唧歪歪些什麼？」

「我們今天都有事要忙，現在也差不多快午夜了，這種時候去看電影，不覺得太餘裕了些麼？」

「再給你5分鐘換衣服！」青峰從梳妝台上跳了下來，威脅他，「不然我走了。」

5分鐘後。

「佐藤抱歉，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休息室里我的東西就拜託你了。」黃瀨掐了電話，將鏡框架到鼻樑，又扣了頂寬沿的帽子，到青峰前站定，左右轉了轉身子。

「會被認出來嗎？」

青峰抬了抬眼。

「會。」

「啊……不應該找你來判斷的……」黃瀨歪了歪頭，轉身朝門口走去。

一路無話，直到影院取票進去後，黃瀨才發現自己即將看的電影居然是一部少女漫改，而且是聖誕檔，滿場的情侶。

票子上的位置顯示在最後，情侶座。

「五月有男朋友了嗎？」黃瀨遙遙望了下最後的位置，扭頭問。

「啊？沒有。」

「那她為什麼買這個位置？」話點到為止，黃瀨笑了笑，無視青峰怔住的表情，率先找到位置坐了下來。

情侶座的隱蔽性很好，且兩個位置接連沒有隔斷。

黃瀨挪了挪位，靠到了最左邊。青峰隨後坐了下來，靠到了最右邊，留了中間一大片的空。

氣氛一瞬間變得尷尬，頭頂的燈光變暗，電影的片頭已經開始播放。

「坐過來。」青峰突然在邊上用命令的語氣吱了句。

黃瀨嘆氣，往右邊挪動了幾寸。

「再過來點。」

他無奈，又挪了些位置。

青峰瞥了過來，嘖了一聲：「能不能痛快些？」

黃瀨苦笑，只好緊挨著坐到他身邊，將背靠到身後。

「滿意了？」

青峰半天沒有聲音，喉嚨滾動了下，只是盯著熒幕，片頭過了之後才含糊地說了句。

「我也沒有讓你坐這麼近……」

這個瞬間黃瀨突然有了一種想揪著他衣領打架衝動，然而他忍了忍，一言不發，就當沒聽到。

昏暗的環境配上和緩的劇情，看到一半還不到，眼皮子就已經開始打架，黃瀨拄不住頭，搖搖晃晃之際，耳邊卻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青峰先行睡著，安安靜靜地靠在情侶座的邊壁，電影畫面切換時變換的光線投射過來，他並未受到影響，眼皮都沒動一下。

這個人明明累得要死……

睡意全無，黃瀨側過身子，視線從熒幕挪了位置，粘在某人身上再也掉不下去。

額頭，眉骨，眼窩，鼻樑，嘴唇……

輕柔流淌的鋼琴背景樂將時間拉長，熒幕上少女漫的粉紅台詞一句都聽不真切。

察覺之際，頭已經傾斜了過去，拉近了距離，然而他還是沒膽，臨時偏離了位置，嘴唇印到了臉頰上，短促停留，又倉促離去。

電影正處最關鍵的情節，依稀能夠聽到影院里女生哭泣的聲音。

心跳得亂了節奏，就像在偷吃些什麼，又像是在犯罪。

青峰依舊熟睡，縱使電影的告白台詞念得震響，他還是巋然不動。

一場電影下來，劇情內容一概不記得了。

「好看麼？」

接近凌晨的街道冷清了些，廣場中央巨大的聖誕樹還在璀璨地閃著光，黃瀨不緊不慢，跟著青峰的腳步。

「還行吧。」

「我中途睡著了。」

「哦……」

耳邊依稀能聽到聖誕的歌聲，鼻尖被凍得有些發冷，黃瀨抬手摸了摸，卻看到青峰慢下了腳步。

「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麼嗎？」

「什麼？」莫名的問題聽著有些心慌，黃瀨蜷縮了手指，捏了捏袖口。

「從來都不跟我說實話。」

「那還真的是抱歉了。」

眼簾垂了下來，黃瀨僵硬地笑了笑。

「我醒著。」

笑容一下僵住，凝固了起來。

「那個時候我醒著，看電影的時候。」

青峰站定，長嘆一口氣，大大方方地望向眼前驟然慌亂起來的人。

「你不該解釋一下嗎？」

「啊啊那個啊，我練習呢……呃……有一場戲。」話說不利索，就彷彿連嘴都一起凍了起來，黃瀨在心裡罵了句該死，哈哈哈地笑著，「那場戲可是我熒屏初吻呢，想提前練習一下。」

青峰的表情冷峻，視線俯視下來，巍峨如冰山。

黃瀨放棄，攤了攤手。

「你不相信就算……」

「我相信。」

青峰的話很快接上，甚至不惜打斷最後的音節，但隨即而來的話又變了方向。

「練習是麼？可以。」

啊……生氣了啊……

黃瀨小幅度低頭，望著自己的腳尖獃滯，廣場上聖誕歌曲空曠地響著，大約到了整點，噴水池的水柱上升，飛濺出水花，竟也覺得悄無聲息。

「現在我就站在這裡，你要練習可以儘快。」

黃瀨猛地抬頭，水珠被璀璨的燈光照亮，顆顆分明，像晶瑩剔透的玻璃小球，失重地飄起，落下。

「你在……說什麼……」

「現在我醒著，醒著練習不是更好？」青峰這一次並沒有不耐煩的咋舌，反而很耐心，還雙手插口袋悠閑地等著，「反正這裡也沒人。」

「還是……算了……」

「我可是被你佔了便宜。」

黃瀨噎氣，無奈地皺著眉頭。

上次把自己按在地板上做又按到牆上啪嗒啪嗒地親的人居然叫囂著被佔了便宜，這算是哪門子的便宜。

「好，那就練習。」

「怎樣的場景？」

「女主在被男主拋棄之時男二送溫暖，向女主表明自己的心意後給了個kiss。」

「台詞呢？」

「這個鏡女主沒有台詞，都是我的。」黃瀨回想了下，「你只要那麼站著就好。」

「哦……」

閉眼深呼吸片刻，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原來的眼神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則是如水般充滿關切的溫柔，黃瀨入戲迅速，青峰有些呆愣，看著他彷彿陌生人一般向自己跑來。

「終於找到你了，茉莉！」

茉莉？

脖子上的圍巾還散發著茉莉香，青峰痛苦，眨巴了下眼，一動不動。

黃瀨無視了他的不配合，雙手抓了青峰的臂膀搖晃。

「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

面前的人氣喘吁吁的樣子根本看不出只跑了幾米的距離，卻像已經奔波了許久，勞累不堪，初次近距離感受演戲，青峰有些措手不及。

「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難過，但也不要什麼都不跟我說，就這樣離去……」

第一句台詞出口的時候，腦海里突然回閃了兩年前的畫面。

知更鳥第一期拍攝結束後，手機里收到了來自黑子的簡訊，內容很簡短，簡短卻難過。

【青峰君等不到你，他走了。】

那個時候因為看著這條簡訊看了太久，到最後大家開始陸陸續續收工，攝影棚的燈「喀嚓」一下熄滅，頓時掉入了黑暗之中。

後來做的自殺傾向的自測報告，他寫了這麼句話上去。

【因為還有光在，我不能死。】

當時主治的中村醫生還打趣地回覆：「黃瀨先生還是很樂觀，有光就能活，是把自己當植物光合作用了。」

而這句話變個詞，就是另外一句。

因為還有他在，我不能死。

他就是我的光。

「你什麼都不需要做，請讓我留在你身邊就好……」

以愛情為主的青春偶像劇的台詞直白，來不及多想，羞恥的台詞就緊接著冒了出來。

「我想知道，茉莉的事情。」

啊糟透了！

黃瀨暗自咬牙。

下一個鏡頭，就是所謂的吻戲，這個時候攝像機處於一側的位置，親吻的時候並不能擋住對方的臉，而自己的臉也必須露出來。

手抖個不停，撫摸到了青峰的脖頸，因為身高差，他不得不將青峰稍稍拉低，使兩人的距離減少。

青峰配合地些許彎腰，耐心地等著他的下一步動作。

臉還是不爭氣地燒了起來，黃瀨抿著嘴唇，此刻青峰淡定的姿態讓他無名火大，而事已至此，已經沒有後路讓他撤退。

「我從很早之前就開始關注茉莉了……我想我應該喜歡你。」

他念完最後一句台詞，閉眼吻了上去。

嘴唇上的觸感輕柔，但沒有迎合，而只是為了貼合而貼合。

按照台本，這本就該是他主動的戲碼，青峰自然是不需要做什麼，而現在他卻大腦一片空白，呼吸紊亂，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進行下一步。

保持了這個姿勢片刻，脖子都有些酸痛，這個吻依舊沒有任何進展，青峰率先離了開，嘆了口氣。

「笨蛋。」

就像突然角色互換，頭突然被托住，青峰的唇覆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