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王府，柳冬乘上了馬車，而有餘則留在了王府里，沒有再跟去典杏館。

馬車搖搖晃晃地駛向了典杏館的方向，柳冬輕挑了珠簾，遙望雲端飛鳥。馬車緩緩駛過一帶臨水人家，駛過了彎彎石橋，正午時的陽光揉碎在小河裡，風一動小河其中似有碎銀閃爍。

橋下，人聲漸近。柳冬放下了珠簾，低眸抿唇，盯著自己衣裳上的暗紋，有些茫然。

他很想記起應氏的臉，可甫一想起，便會有一張臉霸道且強硬地闖了進來，害他再不能靜心去想。

這又算什麼呢？

自己應要很恨他才對。

可如今……

柳冬覆在腿上的手，緩緩握緊成拳，任由指尖輕刺著掌心。他還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從何時起，他竟變許多。

從前，他很喜歡應氏，他也只以為自己只會喜歡應氏，可到如今，卻甚難記起她的模樣。

只依稀記起，那年冬末初春，下了一場桃花雪，他坐在桃花下為她撫琴。然，曲未終，桃花卻落肩頭，在她要拂去他肩上桃花時，那個窮書生忽然出現了。

他知道，縱使之後他與她成親了，可她喜歡的，還是那個窮書生。

馬車緩緩地停下來，他回過神，抬起手臂，素手輕挑起淺紅的車簾，往外一看，果真是到了。

柳冬下了馬車，抬頭打量著眼前這典杏館。他還記得，初次與萬鳶來典杏館時所發生的事情，那是他此生最是難忘、最覺噁心的一事。

他站在典杏館門外，聽著內里傳來的人聲、琴聲，神色忽有些複雜起來。

猶豫了半晌，終還是舉步，踏進典杏館裡，他左右打量了一番後，有小廝迎上前來。他與小廝一提康王後，便被小廝帶到樓上的廂房外。

小廝與他說，康王與景公子他們都在裡面。

待小廝下去後，他才抬起手，叩響了廂房的門。房內的琴音頓時靜了，柳冬心頭一緊，他想到房裡坐著的，除了萬鳶，還有別的不認識的人，便有些發慌起來。

只靜了一會。

吱呀——

廂房的門開了。

柳冬一抬頭，目光越過前來開門的女子，就對上萬鳶那雙含笑的桃花眼眸。

心，頓時怦怦亂跳起來。

實在奇怪。

可他不得不承認，他在見到萬鳶的那一刻，確實有些心動。

彼時，與萬鳶對坐的景墨，正端著一盞清酒，輕挑著眉梢，上下打量著呆站在門前的柳冬。

那人月白一身，清冷似玉，硃砂一滴恰落眉間，當是以為神仙臨世。

他不意間的一瞥，冷若冬雪，害景墨心頭猛然一顫。再回過神來，他便已緩緩走來，腰間佩飾相碰叮噹作響，卻甚是悅耳。

景墨喝了一口酒，看著柳冬，情不自禁地：「身是菩提樹，心為明鏡台。明鏡本清凈，何處染塵埃！」

萬鳶看了他一眼，笑道：「景兄，你近來開始信佛了？」說著，他連忙轉過頭，將目光放在緩緩走來的柳冬身上。

景墨搖了搖頭，「見他眉間那一點硃砂，我適才以為見到了菩薩……不過，終還是男寵罷了，供人取樂的玩物，說是神仙，其實也就那樣。」說著，他放下了清酒，舉袖掩唇佯咳了一聲，而後輕聲問道，「不過，若是你玩膩了，可以轉送到我府上。」

這一句聲音雖輕，可卻落在了萬鳶耳里。

他笑了笑，指間一展摺扇，面色平淡地徐徐輕搖著，只當自己耳聾了。

餘下的幾個友人，則在喝酒吃肉，細聲議論著。

「瑾之，過來。」萬鳶溫溫柔柔地笑著。

柳冬應了一聲後，坐在萬鳶的身旁。

萬鳶合上扇子，而後為他滿上了一盞酒，又伸筷給他夾了一碗的肉菜。友人們看著他的舉動，甚是訝然。

末了，萬鳶擱筷，他執著扇子，看著柳冬，笑得眉眼彎彎，那雙含笑的桃花眼眸里，若藏萬千星辰於其中，明亮而動人。

「是何人為你點的硃砂？」萬鳶單手支著腦袋，舉扇掩唇笑問。

柳冬怔了一下，不知萬鳶為何會問起此事，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沉默了一會兒，正欲回答，忽聞萬鳶道：「確實好看。」

頓時，柳冬心頭一顫，竟有淡淡的喜悅，自心底悄然爬上了心頭。

為掩自己奇怪的反應，柳冬連忙低首吃菜，不作回答。然，他一低頭，就露出小巧而通紅的耳朵。

萬鳶笑了幾聲，坐正了身子後，便一展手中摺扇，與友人們閑談起日常趣事來。

他搖了好一會兒的扇子，才有人注意到他扇子與從前有所不同。

景墨調笑：「王爺莫不是將從前的扇子，贈與正妹了吧。」

這一說，餘下的友人也開始調笑起萬鳶。

「哈哈哈，哪是。」萬鳶輕搖扇子微微一笑，「說起來，本王最近，在等一個美人為這扇子題字。」語罷，他轉眸看向了身旁的柳冬，笑得溫柔。

「萬兄果真多情。」

「不知是怎樣的美人，竟入王爺的眼啊。」

琴聲悠悠入耳，萬鳶合上了扇子，端起一盞清酒，輕抿了一口，只淡淡笑著。

「不過近在咫尺罷了。」他放下清酒，如是說道。

柳冬聞言，執筷的手頓了頓，他轉臉，恰好對上了萬鳶含笑的眼眸。

不知是怎樣的美人，竟入王爺的眼啊。

而那美人。

不過近在咫尺。

萬鳶坐近了柳冬，然後低聲問道：「瑾之，還餓嗎？」

柳冬擱筷，答道：「飽了，多謝王爺。」

「既如此，那本王帶你到處走走，消消食，如何？」說著，他伸手揪住了柳冬的衣袖，眨著多情的桃花眼眸，溫柔地微微笑著。

柳冬訝然，他湊過去，低頭輕聲問道：「王爺不陪景墨公子他們喝酒嗎？」

萬鳶輕挑了眉梢，又湊近了柳冬，此次是在他耳邊說話：「咱們不管他們了，喝多了本王胃難受，待會兒找個藉口，一同逃了。」

末了，他坐直了身子，而後一展摺扇，與柳冬四目相視。

任性驕傲的康王，笑容溫柔，眉眼彎彎，多情的桃花眼眸里，竟有淡淡的期待，與少年獨有的天真。

柳冬與他相視了半晌，見他眨著眼睛，柳冬不禁一笑，他又湊過去，低聲問他：「如何逃？王爺是有想好的藉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