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笑，是萬鳶盼了許久也難見到。他心頭一動，高興得險些連扇柄也握不住了。

好不容易穩下心來，他舉扇掩唇輕咳了一聲，而後湊近，輕聲：「算是想到一個，待會兒你有意弄髒本王的衣裳，而後……」

柳冬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頭答應。抬眸時，看到萬鳶正對著自己笑時，他心頭莫名一動，竟覺那人笑起來很是溫柔好看。

其實，他早想離開廂房了，自一踏入廂房，那些人看他的眼神，總是帶著譏諷與不屑。景墨公子更甚，從他一走進，景墨便將他上下打量了個遍，目光逼人，令他不寒而慄。

耳語罷，柳冬一抬首，就對上景墨的眼睛，他怔了怔，嚇得連忙低下了頭。

「王爺顧著與他說話，竟連酒也忘喝了。」景墨看向了萬鳶，調侃道。

未待萬鳶回答，旁的友人回道：「你不懂，那可是新得的寶貝，還熱乎著，王爺自然上心許多。」話里實有幾分譏諷之意。

萬鳶仍是笑著，他不作回答，只單手支著下頷，看著友人們，笑彎了一雙桃花眼眸。

「是了，先前聽說，你是茶商？」景墨復又將目光放在柳冬身上。

「嗯。」柳冬應了一聲。

「既如此，那你為何會……」

他雖沒問出後半句話，但柳冬也知他想問什麼。無奈，有些事不可說便是不可說。

茶鋪、夫人和他的孩子，他一直記著想著，可至如今，他卻想不明白，為何記憶之中夫人的臉，竟開始有些模糊了。

他想，許是太久沒回去了。

又或許，他真如此的賤，竟對那應恨之人有意。

忽的，萬鳶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他轉首，卻見萬鳶滿是委屈地看著自己。

頓時之間，心下不覺有恨了。萬鳶那時果真沒罵錯他，他確實是賤。

因為這麼一個人，茶鋪沒了，還見不到夫人與孩子，被迫留在王府里，做著以色侍人的事兒。

「瑾之，莫管他，先給本王夾塊魚肉。」萬鳶朝他眨了眨眼，示意著。

柳冬看著他眨了又眨的眼睛，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

順萬鳶之意，柳冬伸筷，夾了一塊蘸了醬汁的魚肉，還細心的給他挑了魚刺。

他這般細心，倒讓萬鳶有些不舍這塊魚肉落在衣上了。

才想罷，柳冬已遞來一筷子的魚肉，他張唇，還未吃到，柳冬指一松力，魚肉帶著醬汁一下落在了他華貴的衣裳上。

頓時，一片沉寂。

柳冬慌忙擱筷，低頭伸手直接將落在衣上的魚肉拿起，放在了自己的碗中，末了，他抬起臉來，如含秋水的眼眸里，帶著微微的委屈。

真不知是裝的，還是他真不小心把魚肉弄他衣上。

廂房裡的友人們飲酒看戲，氣氛仍舊尷尬而安靜。

「王爺，我不是有意的……」

萬鳶微眯起眸，靜看了他一會兒，冷哼了一聲，「蠢貨！怎的連魚肉都夾不穩？待會兒你給本王洗幹凈。」說著，他舉起扇子，一展而開，轉過臉去，看著八卦的友人們，搖頭冷聲道，「瞧本王養的什麼東西，一點規矩都沒有，這酒也喝不下去了，實在擾的本王無甚興緻……」

友人們聞言，皆出言留之。

說了好一會兒，萬鳶還是擺擺手，「不了，本王要回府換身衣裳。」語罷，他起身，身旁的柳冬也跟著一同起身，他與友人們拱手告辭後，便帶柳冬拂袖離去。

手才覆上滿是彩畫的木門上，忽的，景墨叫住了柳冬。

柳冬回頭，景墨道：「若王爺有日不要你了，過來我府上打雜，包你吃住。」

萬鳶握緊了扇柄，也回頭笑了一下，「景墨，你再胡說八道，本王就把你腦袋擰下來。」

「玩笑，玩笑罷了。」景墨端起酒盞，朝萬鳶微微笑著，「萬兄，你還是對人好些吧。」

話音剛落，萬鳶臉色微變，他輕搖著摺扇，輕哼了一聲，「本王怎對他不好了？」說著，他合上摺扇，伸了一手，扯住了柳冬的衣袖，「本王還曾救過他的狗命，若非本王，他早死在河裡。」

這些人哪裡知道他對柳冬是如何的心意。更何況，他哪裡待他不好了？除去與他歡好時，確實有些粗魯以外，萬鳶實在想不出他哪裡待他不好了。

昔時，他每得新的寶貝，不論是人或是物，他都會迫不及待的想讓景墨與好友們知道，他們看上了，也無甚大礙，玩膩了便會送走。

可如今，他也新得了個寶貝，他才發現，他竟不想讓他們知道，也不想讓他們多看一眼，他如今只想把他藏起來，藏在唯有他們二人的天地里。

藏在那避世的一方天地里，要他只知四季，不記閑人。與他，春賞百花，秋收稻穀，夏乘涼風，冬等雪來。

他們哪裡會知道。

他當真……

當真看上了那個茶商。

這是他不得不承認，卻又不想承認的事實。

他那麼驕傲，不該是他先動心，也不該是個男人，還是個已然娶妻生子的男人。

甚是不悅。

有些氣悶的，扯著柳冬的衣袖離開了廂房。

在步出典杏館後，他才鬆了扯著柳冬衣袖的手。

「柳冬。」萬鳶看向了他，他也正看著自己。

明明是如含秋水的溫柔眼眸，卻偏帶了雪意的清冷，最是那一抬眸之間，害他動心了不止一遍。

良久，良久，他是記不起自己要說什麼了。只伸了手，輕輕握住了茶商的手。

「王爺，您適才是真的生氣了嗎？」柳冬忽問道。

萬鳶聞言，淡淡回道，「沒有。」應罷，他握著柳冬的手，與之十指相扣起來。

溫熱的觸感，只要一與那茶商接觸，定害他的耳根莫名發燙起來。

「那王爺您，要回去換身衣裳嗎？」

「才不要。」

沉默，沉默。

靜了好一會兒，萬鳶沒有再看柳冬，而是帶著人離開了典杏館。

午後陽光照在青瓦白牆的小城裡，溫溫暖暖的，照懶了鋪子門前趴著的胖橘貓。兩道綠樹成蔭，便有陽光透過密葉間，灑落地上點點燦金。

走上小橋，忽起微風，綠柳垂入湖中，蕩漾起一圈圈的漣漪，路過的烏篷船上，有人輕輕唱著吳地歌謠，木槳欸乃欸乃的響。午後陽光照下湖中，似藏金光，閃爍其中，微風未歇，拂動著行人的衣袖，吹來了不知何地的落花。

走了好一會兒，柳冬忍不住問道：「王爺，我們去哪兒？」

這問題問的不錯，萬鳶也沒有想好。

只是，他定不能答個不知。

沉默著與柳冬閑走了片刻，才悠悠回道：「去買茶具。」

話音剛落，萬鳶止步，側臉，看向了柳冬，見他聞言之後，眉梢輕挑，似有些驚喜。

二人立在柳下，周邊行人無幾，安靜的但聞遠遠傳來的鳥叫聲。

「其實，讓你高興也很簡單嘛。」萬鳶舉著扇子，低眸淺淺一笑道，「所以啊，你該多笑些！」語罷，他抬眸，看著柳冬忍俊不禁的模樣，又不禁覺得他可愛了。

「嗯。」柳冬抿了抿唇，低眸一笑。

「走吧，去買茶具。」語罷，萬鳶復又牽著柳冬的手閑走去了。

一路緩緩而行，任清風自來，吹落一地柳葉。

「景墨說的話，你可不能記在心裡。」萬鳶搖著摺扇，忽而淡淡提起。

柳冬聞言，笑了一聲：「哪句話？」

萬鳶轉臉，微眯了眼眸，看了他一會兒，又轉回臉去，他將扇柄握緊又松，想了好些時候，想得連俊逸白皙的臉上也染了一抹緋紅，待又路過畫橋流水時，他才用細如蚊吶的聲音說道：「本王不會不要你的，你是本王的……」

算是認輸了。

可也不知道柳冬到底有沒有聽到。

萬鳶糾結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轉過臉去，偷看了他一眼，見他雙頰微紅，低垂著眉目的模樣，萬鳶心情莫名大好。

那笨蛋茶商應該是……

聽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