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不要給他們吃那麼多胡蘿蔔了，會慣壞嘴。」小公子好不容易才騰出手來清點庫房，囑咐了唯二兩隻能下山的小兔子很多事情。他沒想到自己居然開始坐吃山空，每日什麼也不幹，只是窩在屋裡跟大妖怪膩歪，將來要怎麼過呢。要不是邵群真的很喜歡屋裡那些傢具， 他真的很想賣掉。

他將賬冊拿到屋裡看，深夜裡點著燈，已然習慣將他的身軀擱在自己大腿上看書，有那種沉甸甸的實感，他才能安心。

儘管每日從身上抽調的靈力已經不夠了，也還是在強迫自己，他真的不能看見邵群在自己懷裡就這麼壞掉。既然這樣，還不如自己壞掉……

只要他能堅持一日，他就多得到一日。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身體越發虛弱，偶爾清晨從榻上下來都要費很大的力氣。

但就是這樣，他也不忘了把自家男人搬出來曬曬太陽，把毛曬得蓬鬆一些，暖洋洋的，抱起來很舒服。

兩個人身邊圍著一群白花花的毛球，大家也都開始不安了，沒有把他們捏出來的山神大人，他們也就不會存在，因此都在爭著搶著來要走屬於自己的那一份靈氣，因為已經微弱到快要感覺不到了。

小公子不忍心，便默許它們就這麼窩在自己身邊，能餵飽一隻算一隻，很快眼前便模糊起來，正午的日頭也變成朦朧的光點。有風吹過時，草尖刺進指腹，帶起刺痛和麻癢，可他連躲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

就這麼靜靜看著眼前的光點幻化成血紅的一點硃砂，又褪去了所有顏色，成了洗盡鉛華的銀。

聚散離合，人間常態，人生該比之花期，再美好，也遲早會敗落。

然後等待下一個花期……

可是他還能等得到麼。

他以為自己可以努力半年，努力三四個月，卻絕對沒有想到只有這麼短。

我真的太沒用了……

他自小與世無爭，無欲無求，不過只是有些貪嘴而已，可如今卻無比地痛恨自己的弱小。

對不起，對不起……

幾顆盈光的淚沾濕了白天才曬暖的皮毛，小公子死死摟住他的脖子，低低啜泣，無助嗚咽，身體卻逐漸被一團柔軟白光包裹。

光芒散去，他也周身一空，巴掌大雪白的身體砸落在厚實的皮毛里。

兩條長耳高高豎起，提起前腿，滿眼都寫著茫然與恐懼。

它望著面前七八隻荒林猛獸，渾身都顫抖起來。

「夫人，跟我們回去吧，這裡……」

他還沒說完，小兔子呲溜一聲便從他們面前撒腿逃走了，在野草叢裡留下一連串窸窣聲。一路狂奔，彷彿根本不認識他們。

當夜，釀泉山上空便出現了千年難得一見的異象。

因為這座山再也無人守候了。

過路的旅人只覺今夜夜色甚是明亮，甚至要照進了眼裡，便忍不住抬頭去看。

無數柔軟的光點漂浮在山林上空，乘著風洋洋灑灑迎向天幕，如同逆流的隆冬霜雪，飄向漫天星辰。

往後這座被野獸佔領的山頭，再也沒有了猛獸出沒。

也沒人在這座山上，找到過任何一隻兔子。

他們幾乎在同一夜消失了。

只剩下書里寫的那些不知真假的故事，主人公再也沒有去向。

……

「昨晚上那山上真是怪得很，小公子你們就住在那山下不是？知道山上發生了什麼事麼？」賣酒老闆納悶了一整夜，實在是想不通，「是不是有哪個仙長飛升了？」

面前十一二歲的小公子只是笑笑：「我也不太清楚，我們已經不住在那裡了。」

接著從身後板車裡抱出一壇酒交給他。

「這回只有一壇啊？」

小公子道：「還有一壇給了我們主人相公。」

老闆疑惑，相公？

「還有，多謝老闆對我們主人的照顧，這是我們最後一次來送酒了。」

「啊？怎麼就……」老闆納悶著，一拍腦門，「也對，你們都要搬走了，是我多謝你們才對，對了，今天時辰還早，不然……」

老闆回身叫來夥計收好酒，想叫他留下來吃點點心，一轉身，卻不見一人，只留那輛他見了無數次破舊的小板車。

還有腳邊一團軟乎乎的毛球，很快便被風捲走，吹散成了塵埃。

「青裴，青裴，有人找。」原煬掀開門簾朝里喊著，卻怎麼也不見人來，估摸著是昨夜累壞了，現在還在睡。

「你有什麼事跟我說是一樣的，我是這裡的老闆。」

小公子搖搖頭：「我們主人說一定要親自交給顧老闆。」

「他沒空，睡著呢。」原煬拖過一把椅子靠在大門口，「你愛等就等著，要不是看你是一隻手無縛雞之力的兔子，早就把你扔出去了。」

小兔子很為難，等了一會兒之後便開始局促，很怕完不成主人交代的最後一件事。

原煬原本眯著眼打盹，眼角卻忽然閃過一道白光，還未等他完全看清，面前的人便憑空消失了。

顧老闆正好掀開門簾出來：「誰找我？」

原煬皺著眉去給他整鬆鬆垮垮的衣裳：「本來有的，現在沒了。」

顧青裴以為他又在沒事找事，輕輕一笑，習慣性先去櫃檯看賬，視線里卻突兀地出現了一塊原本屬於他的黑玉，靜靜躺在算盤的一邊。

「送東西來的人呢？」顧老闆將玉掛回腰上。

「不知道啊，忽然就沒了，應該是懶得等走了吧。」

「你沒有對人家不客氣吧？」顧青裴一開始也沒有多想，只當是他差人來送回東西，直到聽見外頭的人都在談論昨夜附近釀泉山有無數星塵回歸天際的奇異天象，才隱隱明白了什麼。

「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我又沒有凶他……」

「你啊……」顧老闆捲起賬冊敲敲他的腦袋，「往後你再也不用跟兔子置氣了。」

「你不是兔子啊，你不會氣我啊？」原煬跟在他身後進裡間要去給他弄點吃的，一邊還忍不住絮絮叨叨，「我跟你說，我真就是從小被你氣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