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能這樣一直抱著他啊。」溫小輝這幾天抓緊時間跟他相處，可是要走的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每次都只能被他帶著走，給他身上那隻幾十斤重的大狼梳毛。

「你小心點。」小兔子忍不住叮囑他，一次又一次，最後幹脆撥開他的手，自己緩緩摸著，還是那麼柔順，那麼光滑，還小聲喃喃著道，「這回掉了就再也長不出來了，一定要小心。」

溫小輝擔心地看著他，也知道自己說什麼都不管用，但他還是只能說：「你別太難過了……其實仔細一想，他除了長得帥厲害點，也沒有那麼好嘛……」

「你胡說八道。」小兔子抱著懷裡的大傢伙不肯撒手，用側臉蹭著他毛茸茸的腦袋，總覺得還有那麼一絲溫度，「他一點都不厲害，沒有我保護，他就不見了……」

黑兔子別開了腦袋用力揉了揉鼻子，才轉過來，繼續坐在他旁邊，看他那隻不知疲倦的手撫摸那些遲早會如同枝葉枯萎般脫落的皮毛。

「不過他也還算有良心……留下十幾隻狼給你用。」

「嗯。」小公子從頭至尾目光都沒有從大黑狼身上移開過，帶著自欺欺人的溫柔，「他還可以陪我很久，你不用擔心我。」

就算妖怪的身體比凡人腐爛得慢很多，那也支撐不了多久，不趁現在還完好的時候把他下葬，再過一段日子，就會不能看了。

他難道想眼睜睜看著這一幕麼……

「他當然不會就這麼看著。」洛羿早在屋裡收拾行李，溫小輝這個人喜歡買東西，來的時候一件包袱，走的時候可以帶走一車。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即便是妖怪，也已經半個月了，他的身軀不可能一點變化都沒有。」

「那你的意思是……」

修行了千年的大妖，會在印堂下不到寸許的百妖穴處封入一絲妖魂，作為他們的第二處要害。只要百妖穴里的妖魂還在，即便身體的主人已經死去，也可以稍微延緩軀體腐壞的速度。

即便只是短短的幾日，也足以扭轉許多妖怪的命運。

正因為如此，那一絲妖魂才會彌足珍貴，被許多心懷不軌之人惦記上。

「不過最近也差不多到極限了，今天早晨，我看見他在往百妖穴里注入靈力。」

「……這樣他的身體就能不壞麼？」溫小輝問。

「當然可以，只要他用靈力鎖住那抹魂一日，身體就能一日不壞……」

但這麼做不僅是逆天而行，而且每一日都要耗費巨大的靈力。那可是作惡了上千年的妖怪刻意凝練的魂魄，憑他這種修為的神仙，堅持不了幾天就要連路都走不動了。

「時間長了他就會知道這樣做只是徒勞的。」少年的語氣仿若在說與自己無關的事，意識到身後的人一直都沒有聲音，怕自己嚇到他，才換了個柔和些的語氣，將他的寶貝書冊都擱進他懷裡，「但你不要去阻止他。」

溫小輝接過包袱擱在腿上，心裡難受得厲害：「我不會的，我再去勸他也沒有用……他只會敷衍我。」

他知道李程秀心裡都是明白的，只是需要這種徒勞來證明自己的不放棄。

那些青雷，應該是大妖怪命中的劫數，他在人間的日子差不多到了，所有與他相關的，都要被一起帶走。

包括已經在肚子里的孩子。

「畢竟那也是他妖力的一部分……目前只能這麼猜測，我對他了解得不多，世上也找不出第二個他們這樣的伴侶，無從推測。」

他們很快便收拾好了行李，走的時候溫小輝拉著他的手不肯放開，有千萬句想要勸解的話，真的一句都說不出來，所有的語言都是無力的，蒼白的，除非有人能讓那隻妖怪活過來……至於其他的，他什麼都不需要。　　

「你保重自己的身體，知道嗎？有事就差人告訴我，我肯定會趕來的……」

你看你的臉色，怎麼能這麼難看，眼睛怎麼腫成這樣……

小公子笑道：「好的，那你們路上小心。」

「記得給我寫信，知道嗎？」

「知道了。」

「等我們沒事兒了，我馬上就來看你。」

「好，謝謝你。」

溫小輝看他的樣子實在是著急得不行，還想再囑咐他兩句什麼，被洛羿攥住手腕。

少年朝他搖了搖頭。

溫小輝深吸一口氣，緊緊握了一下他的手：「……好吧，其實我們離得還是比較遠，要是真的有什麼事，你還是去找顧老闆幫忙吧，他比較快。」

這回小公子真的笑了一下：「好。」

溫小輝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知道，還是怕自己擔心在敷衍，總歸他往後也不太會有什麼危險就是了。

待他們二人的身影消失，小公子緩緩踱回屋，踹掉髒兮兮的白布鞋，爬上榻，摟緊那個一動不動的軀體，一根毛都捨不得他掉，撫摸的動作不能再輕，生怕動作一大就會驚醒了他。

一個隔空輕撫的動作，一做就是幾個時辰，及至深夜，耳邊的靜謐似乎都有了聲音，如蟲鳴般鑽入耳廓。

「是你在說話麼。」

「你好可惡啊……」

「讓我這麼累，還不肯睜開眼睛……」

窗外日頭起起落落幾個輪迴，他還保持著這個動作，外面有小妖怪來勸他吃點東西，他才會多少啃兩口，小嘴吧嗒吧嗒，很沒有勁，吃得也慢。

要是你還喂我就好了……

你看，這是我們的小兔子，我捏的，你看他們都長大了……再過幾百年，或許就能說話了。

他俯身下去，又在那隻毛茸茸的耳朵邊說了些什麼，低頭在那漆黑冰涼的鼻尖上親了親。

白天與黑夜都沒了分別，日子卻還是要過的。

他就如同浮世里的一粒微塵，是起是落都由不得自己。

「怎麼我自己活了這麼久，最後卻要是你說了算……」

頭先幾天他還可以自己去山下買買東西，就當作散散心，與顧老闆說說話，他想將身上的玉還給他，卻被拒絕了。

「你留著吧，這塊玉多少還能養身。」顧老闆照舊撥著算盤算著黑心賬，「等以後把自己養胖了點兒再拿來還我吧，我給你記著賬呢。」

他們在山下似乎也有所耳聞，也可能是溫小輝他們走之前來過了，告訴了他們前因後果。

至少那個冒冒失失的青年沒有一見他就大聲叫了。

「等等。」

他走到門口，又忽然被叫住。

「人死不能復生，誰也不能改變……你注意身體。」

「謝謝，我沒事的。」小公子扶著門框沖他們微微一笑，很熟練坐進了板車裡，被兩個小妖怪拉回去了。

「臉色都難看成那樣了還逞強……」顧青裴輕輕瞥了他一眼，原煬悻悻住嘴，從後頭抱住他，「嘖，你別亂動……讓我抱一會兒怎麼了……你看他們兩個那樣，你還這麼對我，有意思麼？」

「什麼有沒有意思。」

「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你要是真的明天開始就看不著我了，現在還會拒絕我麼？」

「……什麼歪理。」顧老闆無奈嘆氣，朝門外看了很一會兒，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我累了，你來算吧，別算錯了。」

「那你也不許進去，就坐我腿上。」原大公子趾高氣昂摁住他的腰，咬住他耳朵，「不然我就算錯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