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無常舉起刀。

林夕抬起手，他想喊，他想讓冷烈住手，可他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黑無常揮下刀。

林夕耳朵一聲嗡鳴，突然連聲音也聽不到了，彷彿是在看一場啞劇，一切動作都在林夕眼前放慢，那顆稚嫩的頭顱隨著黑無常揮刀的方向飛了起來，在空中劃了道弧線。

林夕和飛在半空的那顆人頭對視著，那小女孩仍然保持著死前的表情，大大的眼睛瞪著林夕，像是在訴求著什麼。

那頭顱終於落在地上，骨碌碌地轉了幾轉，滾到了林夕的腳邊。

冷烈轉過身來看著林夕。

他臉上帶著那鬼面具，手上的刀仍在滴血，周身的猩紅色光芒絲毫不減，一步一步地朝林夕走過來。

他背對月光，臉模糊在陰影里，彷彿真的就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是十步殺一人的修羅。

林夕在這一瞬間，只覺眼前的這個人，離自己特別遠。

「怎麼，怕了？」

他的聲音冷得像冰。

林夕仍然發不出任何聲音，身形晃了晃，靠在了旁邊的廊柱上。

冷烈收起了刀，大踏步地走了出去，沒有再看林夕一眼。

過了許久，林夕動了動僵硬的身體，看了看腳底下那個小女孩的頭顱，怔了怔，把它拾了起來，走到那具幼小的殘軀旁邊。

他把頭顱按在小女孩的斷頸上，像是想把頭顱接回去。

拜託你了，這不是夢嗎，這是我的夢啊！求求你了，活過來，快活過來吧！

林夕的手不停地顫抖著，一鬆手，那頭顱又滾到了一旁。

是了，已經被砍下來的頭，如何還能接的回去呢？

林夕後退幾步，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他開始磕頭。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給夢裡死去的人磕頭。

林夕曾在寺廟的菩薩面前磕頭，也曾在逝去的親人墳前叩首，但他發誓，沒有哪一次磕頭能像今天這麼虔誠過。

額頭碰在青石磚上，發出咚咚的聲響，一下又一下，在這死一般寂靜的庭院中，顯得詭異而又凄楚。

咚。

「求求你們，不要怪他。」

咚。

「他只是個殺手，他也只是替別人辦事的。」

咚。

「你們去找雇他殺你們的人吧，我替他給你們磕頭了。」

咚。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請你們安息吧。」

咚。

……

林夕額下的青磚已被浸濕，分不清是血，還是淚。

清涼如水的月光靜靜地灑在四散的殘肢上，灑在蓬勃生長的花草上，也灑在庭院中央那個蜷縮著的少年身上。

「求求你們了，真的，不要怪他。」

為什麼，要讓我夢見這樣的場景呢？

這個世界是有神明的吧？不管哪個神明都好，求你了，讓我醒過來吧！

求求你了。

……

翌日，一身黑衣的年輕人從床上坐起身，看了眼床邊地上鋪著的被子，竟有一瞬間的失神。

「既然關心他，就不應該把他帶在身邊，像你這種雙手沾滿血腥的人，只會給旁人帶來災難！」

年輕人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眼神已恢復了冰冷，起身穿好衣服，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林夕睜開眼睛，看到了久違的天花板。

醒過來了嗎？林夕坐起身，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只覺得一陣恍惚。

上次林夕從穆府出來以後，找不到回客棧的路了。

當時只顧著注意跟蹤冷烈不被他發現，忘記了自己的路痴屬性，完全沒有記路，大半夜的也沒有個可以問路的人，在城裡轉悠到天亮，好不容易問到了路，等林夕趕到客棧的時候，冷烈早已經退房走掉了。

冷烈這人沒有朋友，江湖上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蹤。

林夕身上只有上次冷烈給他的幾塊碎銀，索性破罐子破摔，走進了路邊一家小酒館，把剩錢都用來買醉了。

沒想到誤打誤撞，竟然真的從夢裡醒過來了。

「林帥，你這張海報設計的不錯，不過就是上面的字打錯了，改一下，重新發給我吧！」

又錯了？林夕趕緊打開電腦上的圖，果然，「誠邀」的邀字打成了妖，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次犯這種低級錯誤了。

「林帥，最近狀態不對啊，怎麼，失戀啦？」部門經理謝鵬雖然是個領導，人卻是挺逗比的，超愛八卦。

失戀？林夕愣了愣，確實是失戀了不假，可工作不在狀態並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是因為那個夢。

「對了，給你看個東西。」

「什麼？」林夕抬起頭，見謝鵬沖他揚了揚手機，趕緊拿起桌上的手機，原來是謝鵬微信轉發了個頭條新聞給他。

「麵店老闆被當街砍頭，震驚千萬人！」

點開一看，原來是顧客和麵館老闆發生口角，一言不合，顧客拿起廚房的菜刀，直接將老闆的頭給砍了下來，據說老闆才三歲的兒子在旁邊目睹了全過程。

林夕點開配圖，大概是因為剛新鮮出爐的，連馬賽克都沒打。

第一張是那個老闆躺在地上，脖子被砍斷，只剩下後頸一層皮還連著，地上的血流了一路。

第二張是那顆頭顱被丟在垃圾桶里的畫面，十分血腥。

林夕看著手機熒幕，思緒又回到了夢裡的那個夜晚，比這個圖血腥幾十倍的場景。

「不對啊林帥，你平常不是最怕看這些東西的嗎？今兒怎麼沒有任何反應啊？」謝鵬見他盯著手機發獃，湊過來說到，「你果然是失戀了吧？」

「人都死了，你還有心情八卦？」林夕不知道怎麼，看到他這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突然就有些惱火，不覺語氣就重了些。

「林夕，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謝鵬收起了笑容，一臉關切地看著林夕。

怎麼說，告訴他我做了個奇怪的夢？因為夢裡死了很多人所以心裡不舒服？會被當成神經病的吧？

「沒事，就是這段時間沒休息好。」

「那行，今天沒什麼事，早點下班回去休息。」謝鵬說著拍了拍林夕的肩膀，「你可是咱部門的主心骨，可不能有什麼事啊！」

謝鵬雖然很好說話，但這樣老是不在狀態也不是個辦法。

不知道冷烈為何突然，給了自己這麼大一個下馬威，嚴重影響了林夕的日常工作和生活，無論如何都得去找他討個說法，哪怕是當面罵他幾句也行，要不然心裡總是憋著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