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窗戶，仍是夜晚。梁余以為會一覺睡到天亮，實際上他也覺得睡得很久了，一夜無夢，特別香甜。

結果就只睡了幾個時辰嗎。

他轉身，不知何時，屋裡已經站了兩個人。梁余嚇了一跳，指著其中一個，「你！」

成仕以為他又要說什麼斬妖除魔之類的屁話，抄起一把凳子防身。卻不料梁余根本沒放他進眼裡，看著旁邊的白衣人，眉頭一皺，「你昨夜為何親我。」

「………………」

成仕破門而出。

鬼界民俗開放，龍陽之好不算新鮮事，可對象是他們……

灼眼！灼耳！灼灼灼灼灼！！！！

「他為何要跑。」梁余全然無知，「親我的又不是他。」

湯錦歌笑了笑，「羨慕嫉妒。」

喝了孟婆湯的閻王爺一直認為自己是個人，觀念根深蒂固，誰也撼動不了。雖然仙體不同於常人，只會失憶七日，但若這七日內遭受精神上的創傷，即便記憶恢復也會造成錯亂。

為了不讓梁余的世界觀崩塌，湯錦歌帶著他來到了人界，住在城裡最好的客棧里，打算安安穩穩度過剩下的幾日。

「成小兄弟，你不是最不放心那位湯公子嗎，他們一去數日，你不去看看？」病都治完了，鬼醫收拾包袱準備離開，路過羅煞殿前，看見了坐在門口台階若有所思的人。

「不去！傷眼！」成仕氣呼呼站起來走了。

鬼醫：「……」

閻王殿下和湯公子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怎麼會傷眼？

城中客棧名為「千金頂」，名字非常直白，住一晚千金。店前的一條街名為「大將軍街」，是城裡的中心街道，聽著威武，實則是條花街。兩邊餐館酒樓，各種商攤店鋪，日夜不打烊。來往人群絡繹不絕，非常熱鬧。

他們要了頂樓兩間最好的廂房，每日店小二都準時把好酒好菜送到房中。

起初沒什麼，住了兩日，梁余覺得不妥。他自幼鋤奸扶弱，貫徹正義，做好事不留名，也不會收到報酬，身上自然是一毛也沒有。

但這就是行俠仗義的魅力啊！

梁余夾了一隻雞腿放到對面人的碗里，又夾了好些綠葉菜。看著碗里快要溢出來的菜，湯錦歌笑道：「心有愧疚？」

梁余筷子一僵，被戳中了心事，蔫蔫道：「我又不傻，這幾天我都沒花過錢。這房間很貴吧，咱們住在這是等什麼人嗎？不然退了吧，找一間價格便宜的。」

湯錦歌拿起一隻烤地瓜塞進他嘴裡，「吃飯。」

「我欠你一個人情。」梁余咬了一口，軟糯香甜，三兩口帶著皮吃光，口齒不清道：「若有一天你有難，我必定赴湯蹈火。」

不經意間，他碗里的菜肉也堆成了小山，湯錦歌還在給他夾，邊夾邊笑道：「那你就多吃點，養肥了，用身體來還。」

「好！」

湯錦歌噎了一下，愣愣看著他。梁余端起飯碗，把臉埋進去啃大米，「拉驢、推磨，重活都交給我就行。」

「……」

這不是喝了孟婆湯，這是喝了智障水！這麼明顯，看不出來嗎？看不出來嗎看不出來嗎看不出來嗎？？？？

湯錦歌放下筷子，味同嚼蠟。

突然，樓下傳來一聲慘叫。

疊著籠屜的小推車被掀翻在地，熱包子滾了一地。這條街橫向延伸的小巷裡有許多乞丐，殘羹剩飯養著他們。此時他們從陰暗處冒出來，爭前恐後上去搶，剩下的被幾個小流氓踩成了肉餅。

「我的包子！我的包子啊！！走走！你們快給我走！！」小販拚命驅趕。可那些乞丐吃了上頓沒下頓，窺探這些包子很久了，好不容易逮著個機會，怎麼可能被趕走。

沒一會，好的爛的都被撿走了。小販靠在小推車旁邊哭，沒等把車扶起來又被一隻腳踹翻。經不住兩次翻車，小推車徹底散架，軲轆掙扎著轉了幾圈，歪倒在地。

「你們這些強盜！這世間，根本沒有正義可言！！！」小販紅了眼，扶著籠屜，被一群混混摁在地上拳打腳踢。

「正義？」其中一個哈哈大笑，狠狠踢了一腳，「你在我們將軍府的地盤擺攤，就要守將軍府的規矩。地攤費，一交交一年，不然滾蛋！」

筷子一拍，樓上飛身下來一位少年，他腳未著地，先踢上小流氓的胸口。小流氓被踢進街角堆放的稻草堆里，露出一隻腦袋，「誰敢踢老子！」

梁余揚起下巴，站在大街正中央。

小弟們圍上來。

「老大！你沒事吧！」

「老大，你頭頂有根雞毛！」

「老大！這還有個雞蛋！」

「蠢貨！」小流氓摘光身上的稻草，一揮手，「給我上！」

幾個混混大喊著朝梁余衝過來。勝負想都不必想，儘管梁余現在以為自己也是凡人的一員，不會用靈力。可一掌牆打穿，兩掌地打洞，三掌來疾風的身手，著實看呆了圍觀的百姓。

混混們相互攙扶著起來，落荒而逃。

梁余走到小推車前，扶起小販，目光炯炯有神，「這位小兄弟，世間還是有正義的！」

「公子啊。」小販此時卻愁眉苦臉，抓住他的手臂，「他們都是將軍府的人，這一片都歸他們管，你還是趕緊跑路吧。」

「你放心，他們都不是我的對手。」

「他們打不過你，能打我們啊！這麼一鬧，攤位費又得漲！」小販想哭，「公子你身手好，快走吧。我們素不相識，別連累我們了。」

「……」梁余眨巴眨巴眼睛，「我可以保護你們。」

小販一愣，忽然抱著梁余大哭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比剛才還要慘上數倍，「可是我們沒錢啊！」

「養家糊口不容易，哪裡還有交保護費的錢！」

「家裡兩個兒子都要上學，生意不好做，天要亡我啊！！」

「八十歲的老母親病重在床，這可要我怎麼活！」

圍觀的商販通通跪下，有的相互依偎，有的獨自抹淚。湯錦歌坐在廂房窗邊，支著臉看樓下這一幕，哼了一聲，眼尾下垂的眼裡沒有半點溫度。

「我不要錢。」梁余上前將他們一一扶起來，「我近幾日都住在這家客棧，你們有什麼困難，儘管來找我便是。」

小販們相互對視，這「千金頂」可不是尋常人家能住得起的。

話放下的第二日，就有小商販來找梁余。

「借錢？」

「是啊是啊。」來了三個小商販，其中一個就是昨日被梁余救下的那個。他挫著黝黑粗糙的手，訕笑道：「公子別看我們天天出來擺攤，其實沒幾個生意的。上有老下有小，都要吃飯，我們……我們也是走投無路，迫不得已，不然是絕對不會來找公子的。」

這下樑余犯了難，鋤奸扶弱他必第一個上，可借錢……他根本沒有啊。他看向坐在窗邊的湯錦歌，湯錦歌正玩著自己的發尖，視而不見。

「幾位小兄弟，實不相瞞，我沒有錢。」

商販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道：「您真會開玩笑，您要是沒錢，怎麼住得起這麼貴的店，這可是城裡最好的客棧。」

梁余有因說不出。漂亮公子此刻不說話，必定是不想借給他們，那他肯定不能說住店的錢是漂亮公子出的。他只好苦笑，「我真沒錢，不信，你們可以搜。」

「公子，是你說有困難來找你的。」其中一個商販立刻不悅，「虧你還口口聲聲說這世間有正義，結果卻是個滿口謊言的偽君子！」

「對！偽君子！」商販們變臉變得極快，哪裡還有剛進門時恭維的樣子。

梁余激動地站了起來，「我要有錢一定慷慨相助。」

「不需要了！」被他救下的小販高聲喊道：「偽君子！」

「咣當。」

幾塊金子扔在了桌上，有兩塊滾到了桌底。湯錦歌的臉陰森至極，白衣加身，像極了從地獄爬出來的厲鬼。

「滾。」

「好好！我們滾，我們滾！」商販又露出恭維的笑臉，快速收起金子，有兩個鑽到桌子底下去夠那兩塊金。撅著腚，你不讓我，我不讓你，差點把桌子拱掀。

待三人走後，梁余把桌子扶正，拱手道：「多謝漂亮公子出手相助，記我賬上，日後我還。」

湯錦歌淡淡掃了他一眼，起身。

「去哪？」

湯錦歌沒說，梁余只好跟著他出了客棧。走了沒多久，兩人來到一座宅子門口。

「將軍府？」梁余看著正上方牌匾上的幾個字，金光燦燦，他都要懷疑這塊牌匾自己會發光。他道：「漂亮公子千萬不能為商販們鳴不平，這個將軍是個地頭蛇，會害了他們。」

「誰說要為他們鳴不平。」

湯錦歌帶著他來到宅子的側門。側門口蹲著三個男的，梁余定睛一看，不就是剛才來找他借錢的三個商販？？

「吱呀」一聲，門開了。

一個下人走出來，看打扮和普通的下人不一樣，衣服用料、剪裁都要好一點。三個人趕緊圍了上去。

「小鍾爺，我們來補交攤位費了，您看。」幾個人把手裡的金子一亮，「夠交一年了吧。」

名叫「小鍾爺」的人接過那幾塊金子，掂量了掂量，牙齒咬了咬，「勉強夠。」

三人喜笑顏開。

「這金子，你們從哪弄來的。」

「就昨天那個傻子！」一個小販搶先道，立刻被旁邊人打了一下。

那個被梁余救下的小販道：「昨日街上遇到一位公子，說以後有困難都可以去找他，他還住在『千金頂』。我打聽過了，他和他同行的人要了最好的兩間廂房，住一晚就得千金。這不就問他借了點錢，他也很慷慨。」

小販走上前一步，貼在小鍾爺耳邊小聲嘀咕。常人聽不見，可偷看的這兩位一定是聽得見的，梁余也沒在意為何這麼小的聲音，自己能聽得一清二楚。

「小人覺得，可以為將軍所用。」

小鍾爺的眼珠子咕嚕咕嚕轉，「知道了，將軍自會定奪。」

「還請小鍾爺在將軍面前美言幾句，明年的攤位費……」

「嘖，你煩不煩。」小鍾爺不耐煩道：「還不快走。」

「是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