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副會長

大家都叫他曾會長，那個人也是。曾會長便叫他副會。

高一開學時，他們共同進入學生會，在共事中日漸熟絡。高二，他們分別做了學生會的會長和副會長，成為了最佳拍檔。

學生會幹部，相貌出眾，成績優異——這些標籤讓他們成為了校園風雲人物，他們的名字頻頻登上校園表白牆。然而，他們始終保持單身，連緋聞也不多。這年頭，愛開玩笑的就會戲弄他們是gay。

曾會長不知道副會什麼情況，反正他確實是。　 

在高一下學期的時候，他喜歡上了同班同學。他偷偷在心裡稱暗戀對象為「草莓牛奶」，因為那傢伙喜歡喝草莓牛奶。分明是一米七八的男生，整天在桌上擺著一瓶草莓牛奶，別人笑話他也依舊不改。

這是他第一次喜歡人。國中時他朦朦朧朧感覺到自己可能喜歡男生，但並沒有真正動心的對象，直到遇見他。「草莓牛奶」並不是什麼乖巧文靜的小男生，而屬於陽光開朗那一掛。他成績徘徊於年級中等水準， 三分扣籃讓人尖叫，吉他彈唱引人跟唱，笑露虎牙偷人芳心——曾會長便是其中之一。

他自己是不愛笑的，試過對著會議室的鏡子笑，怎麼看怎麼奇怪。當時副會路過看見了，卻說他笑得很好看，微微一笑好似融化冰雪的初春日光。文縐縐的說法。副會這人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眉眼之間有股子促狹的意味，彷彿正盤算著如何將你玩弄於鼓掌之間。曾會長與他相處許久，也摸不透他。

比起叫人捉摸不透的聰明人物，他還是喜歡「草莓牛奶」這樣純粹的陽光少年。有人喜歡同類，有人喜歡和自己截然相反的。曾會長覺得自己和他可謂互補，非常合適。誰能想到，人前的高冷男神曾會長背地裡有這麼女孩子氣的想法呢？

但是他當時春心蕩漾，不能自已，在分科不同班後，竟然寫了情書，趁放學後夾到「草莓牛奶」的課本里。然而，他的行為被一個女生看見了。那女生和他表過白，被他拒絕了。更沒想到的是，女生在他走後偷拆信封時，被班上多事的男同學搶了去看，還揚言要把信交上去。女生攔下了他，但攔不住他的嘴。曾會長在校內太出名了，即使他的信沒有署名，他那一手漂亮的行楷許多人都認得。曾會長是同性戀這事鬧得沸沸揚揚。

「那麼好的一個孩子，怎麼偏偏要是同性戀呢？」級長也就是他的數學老師，在辦公室嘆道。

曾會長明白他並非不理解，而是為他嘆惜和擔憂：在如今的社會環境里，身為同性戀者，路並不好走。

他並不在意，寫信時他就考慮過會被人發現這個後果了。他在意的是心上人的態度。男生許久都沒有動靜，在曾會長快忍不下去時，「草莓牛奶」托副會給他轉交了一張紙條：「謝謝你欣賞我，非常抱歉無法回應你，祝你找到一個兩情相悅的人。」他沒有喜歡錯人。曾會長自此再也沒有找過他，在學校里碰見亦如陌路人。

曾會長依舊冷著臉做他的學生會會長。他沒有被勸退，他的班導和級長保住了他。眾人也不過是茶餘飯後閑磕牙，並沒有誰真要特地來羞辱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還收到了幾張紙條有的表明自己也是男同，十分佩服他，也心存愛慕。不知真假，但言辭間頗為真誠。

其中有一張寫的是：

「你不笑時是冷冽剔透的冰面，笑了便是一汪亮晶晶的水，引誘月亮落水。

有朝一日，可否看見我？」

陌生字跡，一筆一劃卻有些歪斜，像是出自於左手。紙條上沒有署名。真奇怪，這人見過他笑麼？

曾會把它們都收進了書桌抽屜里。

而學生會裡，有人支持他，有人只敢背地裡嚼舌根，總之沒有人能傷害到他。而副會從來沒有跟他提起過這事，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他們共事如初，配合默契，把工作完成得十分出色。

升上高三，他們便退出了學生會，專心備考。曾會長在學校附近租房子自己住，沒想到副會也租房子，還租到了他對面去。兩人陽台相鄰，每天晾衣收衣時常常能碰見。

每天他出門之際，對面也正好打開門。漸漸的，兩人清晨一塊出門，下晚修一道騎車回去。有時副會敲他門，過來問數學題或者物理題，順手給他帶來點兒零嘴或飲料——作為報酬，夏天優格，冬天熱牛奶，買很多口味的牛奶飲品，但草莓味才沒有出現過。

「上次模擬考，你物理不是考了年級第一嗎？」起初曾會長很困惑。

他還記得，溫黃的樓道燈光里，副會摸摸鼻子，露出了笑容。曾會長忽然發現，原來副會左臉有一個梨渦。

為什麼以前他從沒有注意到呢？

高三一年就這樣過去了。說苦也是苦的，可走出考場那一刻也頗覺快樂。

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一年了。

倆人發揮超常，分數遠超重本線。

填報志願時，曾會長並沒有特地要問「草莓牛奶」的意向，只是回校時去辦公室感謝級長，對方告訴了他。不知道怎麼傳了出去，說他還對那人念念不忘。

其實，他早就沒有多大感覺了。這場初戀是未熟即風吹跌地、腐爛於泥的果子。

曾會在大學迎新日見到了副會。

「學生會招新，你會去的吧？」對方笑道。那是一個漾出梨渦的笑容。

他伸出手：「最佳拍檔，你好。」

大學離家不遠，坐高鐵不到一小時就能回去。元旦放假前一天，他們都沒有課，一起坐車回家。下了高鐵，他們還是坐同一路公車。

車經過高中時他們聚餐常去的商場，副會忽然扯扯他袖子，示意他往窗外看。

巨幅熒幕上，煙花不停歇。那是跨年夜活動預告，其實他早兩天就知道了，微信朋友圈裡愛湊熱鬧的本地人都在轉發。

對此，誰也沒有說什麼。

回家後，背部出了薄汗的曾會在玄關脫外套，在口袋裡摸出了一張紙條。

「不知我是否有幸能邀請我們的會長去看煙花呢？」

一筆一劃卻東倒西歪的字。

曾會愣了半天，猛然醒悟，奔進了卧室。

四、煙花會

新年前夕，海波微動，波光閃爍，夜風吹面寒，夜色里處處人潮。

樹下，男生抱住了女孩。周圍話音、笑聲與音樂擠成一團，一陣風吹來卻將他從這熱鬧里推了出去。所有聲音皆與他無關了。

橙子扭頭，套上衛衣帽子，獨自穿行於人群當中，背身逆人流向寂靜處而去。

「沒想到他們都去談戀愛了誒，結果只剩下我們兩條單身狗。」阿樹搓著手掌說，覺得很好笑。

「就我們也不是不行吧。」阿憶低頭看他，不自覺彎了嘴角。這傢伙真怕冷，戴了手套還要搓手掌。毛茸茸的，好想捏一捏。

「嗯，沒有說不行啦，就是有那麼一點點奇怪……」男孩左看右看都是成雙成對的情侶，「好像很少只有我們兩個人一起做什麼誒。」他抬頭沖阿憶一笑，搖曳燈光下，眼眸亮晶晶的。

阿憶心一顫，伸出手握住了他的一隻手掌。

好暖。

海濱道上，曾會和副會並肩而行。

「聯考結束後，我以為你還惦記著那個人。」副會說。

「謠言。」曾會一口否定。

「我討厭草莓味。」副會撇了撇嘴。

「你喜歡原味。」曾會說著停了下來，背對海面。

副會也隨之駐足，看著他。

曾會伸出食指點了點他的左臉頰，微微一笑：「我想，很早之前我就已經看見你了。「

煙花下落時，有人熱烈接吻，有人黯然神傷，有人心猿意馬，有人悄悄牽手。

遠處，夜色之下，海面暗淡，平靜如眠獸。

煙花升落，一明一滅，似無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