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從半空中掉下來，又被帝江接住的，正是九黎。

九黎也正暈乎著，甩了甩頭讓自己清醒一些後，便發現了自己的窘境。

好嘛，他如願見到他專程來找的人了，但是是以從天而降這種別緻的華麗姿勢相見的，而且他還躺進了人家懷裡。

這可真是......緣分使然呢......

呵呵。

正打算開口讓帝江放自己下來，就見帝江眼神惱怒地盯著他。

「你怎麼會來這裡？」

帝江一向都是情緒平和的，難得的有了這麼大的情緒波動，九黎看了看他，便知他是真的惱了，頓時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脖子。

「你好些天不見人影，傳音給你也沒有回訊，我便來瞧瞧......」

帝江很是生氣：「你前些日子自己說的什麼，那時還勸我說不要涉險，怎麼到自己身上就又不知道了！」

這話雖是氣惱，但滿是關心之意，九黎想要反駁，卻也被惹得心軟，開口前氣勢就先矮了幾分：「我是擔心你嘛，而且我既然敢來，便是我有法子帶你出迷陣......」

帝江聽了這些話，並不領情，只是垂著眸，一雙眼冷冷地盯著他。

九黎被盯得害怕，伸手搭在帝江的胸口上道：「你別生氣了，我知錯了還不成嘛......」

話出口，他便悔得想把自己的舌頭咬掉，這麼低聲下氣的討好話語居然是出自他九尾狐之口！

平日里最是臉皮厚的傢伙，這會子也難得的老臉一紅，低下頭滿是懊惱。

也不知他到了帝江面前怎麼就那麼慫了，人家一個眼神，下意識討饒的話就順嘴說了出來。

大概是凶獸生氣起來太過可怕了？九黎悄摸看了看帝江，雖然隔著一張面具，但是九黎就是能看出來，帝江此時定然是面色冷硬，嘴唇緊抿，嚇人的很。

帝江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大概是他性子溫和太久了，方才那一句訓斥就已經是他能發脾氣的極點了，此時他極輕極輕地嘆了口氣，緩緩挪開了眼神。

沒有再繼續被那種可怕的眼神盯住，九黎也鬆了好大一口氣，甚至偷偷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安撫躁動的心臟。

好傢夥，方才被嚇得心幾乎都要停跳了。

等那點子驚懼徹底平息下來，九黎才終於注意到，他到現在還在帝江懷裡呢。

而且還是公主抱那種姿勢，跟抱小姑娘似的，忍不住紅了耳根。

不過狐狸的耳朵和本體大概是兩種生物。此時作天作地的九黎回歸，大大方方地拍了拍帝江的胸膛，提醒道：「好哥哥，你還不放下我？難不成咱們要一直就這麼說話？這種姿勢若是叫旁人見了，定然以為咱們是一對野外苟合的鴛鴦......」

帝江猛的把他放下，躲瘟神般的朝旁邊避了好幾步。

九黎站穩身子，然後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兀自笑得開心，然而此時的帝江心裡卻捲起了不小的風浪。

他叫我好哥哥？還提什麼鴛鴦，這是什麼意思？我年紀都夠做他祖宗了，難不成他個小狐狸倒不把我當長輩？

想到這，帝江不禁皺眉，不滿地看了一眼九黎，心下已經給這隻狐狸貼上了色膽包天，以下犯上的標籤了。

九黎笑夠了，才四下看了看，驚奇誒了一聲。

「不是說這是個迷陣，怎麼死氣比個萬人坑還要重？」

他提及此話，帝江才想起來，他還有事要做，都是這隻小狐狸，一時佔據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帝江拍了拍他的肩，又指了指前面。

九黎這才注意到那個在珊瑚礁上挖出來的大洞。

兩人對視一眼，一起往前走去。

那洞口不深，只是往下挖了一些，比地面低上許多，所以站遠些，便會看不見裡面的情形。

而走近了，就能看見那洞穴里，躺著一具異獸的屍體，那異獸鳥身人面，用翅膀包裹著自己，緊緊蜷縮著。

帝江沉默了。

「這是？」九黎不認得那屍體，只得望向一旁的帝江。其實本來他對這種已經死了的獸並沒有什麼好奇，但是聯繫到這四周蔓延開的，濃重到化為實質的死氣，他便知，洞穴里躺著的這位，必然身份不凡。

「是禺彊。」帝江的眉目有些落寞，「他終於還是死了。」

九黎眉心一動。

他聽過禺彊這個名字，傳說他是一位水神。

原來神，也會死的嗎？

帝江抬手似乎是要去觸摸空氣中瀰漫的黑氣，但那些黑霧一碰到帝江便自動躲避開來，似乎十分害怕他。

九黎心有所動，望著禺彊的屍體，他緩緩開口：「這裡的死氣這麼重，近乎成凶，他是被人害死的嗎？」

沒料到帝江卻搖了搖頭，他往前走了幾步，屈膝蹲下，用手捧起一捧沙土，撒在了禺彊屍身上。

「不是，他是油盡燈枯，老死的。」帝江一捧一捧往洞穴里填土，絲毫沒有因為麻煩而動用法力，「這洞穴就是他自己挖的。」

這是獸的本能，在感覺到自己命不久矣之時，會外出為自己尋一處墓地，親自挖出墓穴來，然後躺進去等死。縱然是已經修行出大智慧的禺彊，也在將死之時，返璞歸真，回歸獸的本質，為他自己尋了一處長眠的墓穴。

九黎仍心有疑惑，他瞧著帝江的背影，決定上前幫他。

二人蹲在一處，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只是一點一點，用沙土掩埋了這位曾經的大人物。

良久，帝江道：「他本心裡還是死得不甘心的，你看這漫天的黑霧。」

他指了指四周，九黎就順著他的手看過去。

「他死的時候，大概是生出了幾分怨氣，才在他死後，把這裡變成了這樣。」帝江頓了頓，想到這幾日的遭遇，「心裡又不願意見到我這樣的故人，大概是不想讓故人知道，他一個水神，就這樣老死了，來看他笑話。」

九黎聽得怔愣，滿腹疑惑不解，過了一會兒，他忍不住問：「神，也會老死嗎？」

他一直覺得，神，還有妖，他們這樣的存在，壽命是極悠長的，只要不與人爭鬥，好好修行，大約便是不老不死了，可如今，他卻聽見帝江說，有這麼一個水神，他老死了。

帝江愛憐地看他一眼，解釋道：「嗯，當然會。」

「天涯海角尚有窮盡時，何況你我？縱然是神，也擺脫不了天道定下的規律。」

什麼神，什麼妖，也不過只是壽命更為悠長些罷了，沒有人能徹底掙脫天道的束縛。

「便是我，若哪日壽元耗盡，也是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