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帽落下，九黎微微怔住了。

帝江就那麼仰著頭，從此時的九黎角度望去，只能見他的脖子揚著，看上去竟有幾分脆弱之感。

大概是因為他的皮膚實在是太白了，以至於有些病態。

九黎向來對自己的皮肉最是自信，但帝江偏也是不輸於九黎的白皙，甚至於比起九黎更多了點無力的蒼白。

九黎瞧著那脖頸禁不住嘖嘖稱奇，好容易才壓住了想伸手摸摸的慾望。

抬頭往上看，便是一截瘦削的下巴，而後是略顯無情的薄唇，還有那挺拔的鼻樑。

與膚色的病態不同的是，這張臉稜角分明，是絲毫沒有一點弱氣的長相。

而讓九黎微怔的是，帝江這長相，雖說算不上丑，甚至稱得上有幾分英俊，但是，卻絕對算不上是個美人。

至少九黎見過的妖里，一抓一把這般的長相，就更不要說跟他自己比，亦或是跟鳳皇比了。

這就是一張，英氣而不失溫潤的，普通溫和青年的臉。

只是那張臉上如今沒了溫和之意，面色冷硬，用一雙眼冷冷瞧著撲在他身上的九黎。

「看夠了嗎。」

九黎下意識抖了抖，帝江從沒有用過這樣冷到幾乎是含著冰碴子般的語氣跟他說話，此時被這語氣中的冷意一激，九黎才終於反應過來。

帝江是真的生氣了。

他把那樣一個溫和的老妖怪，給真的惹生氣了。

急急鬆了手，九黎撐著站起來，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能說什麼？說我惱火你對我區別對待不肯叫我看你的臉？還是說我其實就是吃准了你脾氣好，所以對你下意識為所欲為？

不管怎麼說，他都是沒經過帝江同意偷襲的，錯確實在他。

就連九黎自己也發現了，他大概是真的在——

恃寵而驕。

帝江對他好，總哄著他，他就覺得什麼都可以做，覺得帝江總是不會生氣的。

但現下結果很明顯並沒有如他的預想一般，帝江確實生氣了。

帝江眸光極冷，自己丟掉面具，和被別人偷襲被迫露出容顏，這可是完全不同的。

他確實很生氣，倒不是氣面容被九黎看了去，只是他完全沒有想到，九黎會為了一點子好奇心就做這樣浪蕩的事情，整個人撲上來，像個什麼樣子！

實在是欠缺管教！

但是他到底是沒真的發火，畢竟細細算來，帝江其實也沒什麼立場去教訓九黎，他只是那麼冷冷地看了九黎許久，然後垂頭嘆了口氣。

等他再抬頭，眼裡的冷意便消散了，他只是平靜道：「你好生養傷吧。」

九黎沒聽明白，怎麼好似突然就不生氣了，正待仔細探究一番，就見眼前的人忽然化作一團黑霧，消散在了他的眼前。

九黎愣住，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他......把人氣跑了？

這是個什麼事兒？

一個活了上萬年的老妖怪，就這點脾性，被氣兩下就跑掉了？

這也......這也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虧九黎還做好了被發一頓火的準備呢，結果，就這？

九黎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爽朗的笑聲在小院里回蕩，順著風，也飄進了還沒走遠的帝江耳朵里。

帝江此時也不知自己怎麼了，不過是被個年輕小妖得罪一下子，其實也不算什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可是他偏偏下意識的，就逃離了那裡。

九黎的笑聲此時落在他耳朵里，也像是嘲笑他落荒而逃的怯懦一般。

真是丟人啊，帝江嘆氣。

在雲層之上坐了好一會兒，帝江神色平靜，心下卻思緒萬千，不知此時該前往何方。

他才在九黎眼皮子底下逃離，如果就這麼回去，未免要被嘲笑一番實在失了身份體面，但若不回去，卻也不知該去何地。

九黎昏迷的時候，他與比翼鳥細細商量過，九黎治傷所需要的藥材，如今銀硃草已得，剩下幾種，比翼鳥大都能夠幫忙尋得，只是棲鳳泉水有些困難，需要帝江親身前去打聽尋找。

既如此，罷了，他何不去南禺山上走上一遭，順便，也能瞧瞧饕餮一事，如今進展得如何了。

主意定下，帝江便飛離了羽民國，那日羽民國民眾便都得見天空中一片黑雲，烏壓壓直往天際而去。

羽人間傳言，這是有大妖路過此地，但他們自詡有朱雀保佑，倒也不大懼怕，因此，未有什麼恐慌。

待帝江到達南禺山之時，鳳皇正躲在金殿前的一棵梧桐巨木上，火紅的衣衫也掩不住他臉上的黑沉之色。

樹下是一個看上去六七歲的小丫頭，一身梅紅衣裙，扎著雙丫髻，一張肉肉小臉粉糰子似的模樣，可愛至極。

那小丫頭此時緊緊扒著樹幹，抬頭望著高處的鳳皇，噘著小嘴，一臉泫然欲泣。

只是這般的可愛也絲毫打動不了樹上的老妖怪，鳳皇的反應倒好似樹下是個催命符一般，面色冷硬，目光如冰。

帝江怔了一怔，才走了過來。

鳳皇一見了他，就怒氣沖沖道：「你快把這麻煩帶走！」

帝江這才反應過來那樹下的小丫頭便是桃桃，問道：「怎麼成這副模樣了？」

鳳皇氣得牙根癢癢：「你說呢？白帝那個老傢伙大概也是活久了，老糊塗了，好好的陣法都能畫錯，把這禍害變成了這模樣，比原來還更可恨了十分！」

帝江聽明白了，原來是白帝少昊的陣法出了錯，他難得露出點子笑意來，走上前去，想要抱起桃桃來。

誰知桃桃見他靠近，反而躲開了兩步，換到另一側繼續抱著樹幹，大眼睛裡眼淚啪嗒啪嗒就往下掉：「要和大紅鳥一起玩......」

樹上的鳳皇聽了頓時炸毛：「誰他媽的是大紅鳥！你趕緊給我把她拎走！不然我一把火把她燒成灰！」

帝江眼中笑意更甚，湊近了一把抓住了桃桃的手臂，開始探查。

好在那陣法雖有錯漏，但是該有的效用並不曾減弱，這一點副作用也不是什麼大事，等個幾月或者幾年，自然就會消失。

桃桃被這麼個陌生叔叔抓住了手，一時嚇得都忘記了哭，眼睛裡淚水要掉不掉的，瞧著十分可憐。

帝江驟然心軟，抬頭道：「桃桃如今不認得我，只認你，便讓她留下吧，要不了多久，她的記憶便會恢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