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悅找到病房號後，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

「我在外面等你。」李源看出了她的心思，退到了走廊一側的窗戶邊。

顧小悅抱歉地笑了笑，她不想讓李源看到聽見她意料之中要發生的不愉快，他會關心，會心疼，會生氣。

「這麼晚還要查房。」顧小悅敲了門後，裡面傳來了何青燕不耐煩的語氣，「進來吧。」

「是我呀。」顧小悅推門而入，隨即輕手輕腳地關上了門，「想我了嗎？」

「你終於有時間來看我了，死沒良心的。」何青燕面前的筆記本電腦里散發出森森冷光，把她本就消瘦的臉照得更枯槁慘淡，寬大的病號服下已看不見身體的存在。

「公司的破事，忙死我了。我這不是來了嗎？」顧小悅在床邊坐下，從包里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你現在可以吃嗎？」她把盒子托在掌上。

「當然了，這幾天醫院的病號餐快把我折磨死了，比減肥餐還消磨人意志。」何青燕一眼就認出了這個盒子的包裝，是她最喜歡吃品牌的馬卡龍，她可以為了瘦一點再瘦一點而幾年不吃主食，但馬卡龍是她破功的致命要害，而且一定是這個品牌，法國直送。

顧小悅看著她笑起來了，自己心裡也好過了不少，看著她把草莓口味的馬卡隆一口塞進嘴裡後，臉上似乎也有了粉紅色。

「小吃貨，你也來一個。」何青燕又拿起一個玫瑰口味的，放到顧小悅嘴邊。

「不要，我減肥。」顧小悅吞吞口水，壓下了心裡的慾望，她希望馬卡隆的甜能塞滿何青燕的嘴，一會不要把她罵得太狠。

「那麼乖，終於知道要減肥了，是不是覺得自己年紀那麼大了沒人要，著急了？」何青燕捏了一把顧小悅手臂上的軟肉，在她心裡，認定了男人都喜歡像她這樣的排骨精。

顧小悅撇撇嘴，沒接她的話，想起門外的李源心裡就樂開了花，唇邊泛起比馬卡龍還甜的味道。

「傻笑什麼呀？我問你，那個大單子接下來沒有？這幾天袁媛和老胡都沒來，什麼情況啊？你們是不是忙著掙錢，忘了我呀？」何青燕吃了兩個，很有節制地把另兩個蓋好了蓋子放到一邊，盤腿坐到了顧小悅身邊。

「是挺忙的。」顧小悅不由自主地往旁邊挪開了一點點，不光是和葉梓刑的那趟沒談成，而且最近有好幾家比較大的，長期合作的客戶也開始出現了問題。有的是挑刺找茬，有的是到了續簽合同的時候沒有再和他們公司合作下去的意願了，顧小悅隱約覺得這些都和葉梓刑有關，說白了都和自己拒絕葉恆宇有關，「不過……也沒忙什麼大事。」

何青燕是個聰明人，在顧小悅吞吞吐吐的樣子里看出了端倪，「單子黃了？」剛才那一點點少女色，立刻消失在她臉上。

顧小悅點點頭，像被老師抓住，做了壞事的學生。

「怎麼會黃的？你後來下午不是去補救了嗎？人家指名道姓要你去的，應該不會是故意耍你，耍我們公司吧？李氏集團那麼大的產業，不會和我們開這種玩笑吧？到底怎麼回事？」想到自己喝酒陪笑都快趕上坐台小姐的樣子時，何青燕的怒氣冒到了頭頂。

「青燕，別生氣，對身體不好。」顧小悅耐著性子，壓著嗓子過來拉著何青燕的胳膊，「是我不好，那個李氏集團的老闆就是……我有一次去相親的，富二代的爸爸，他非要控制我和他兒子交往的事兒，我……我沒答應，所以合同就黃了。」她越說越小聲，可何青燕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生氣的那個點並不完全是大單子黃了，枉費她為此傷了身體，而是她顧小悅竟然能搭上李氏集團的公子爺，為什麼這樣的好事沒有落在自己身上。

「我說顧小悅，幾百萬的單子，老胡的身家，我的身體都不及你的傲嬌重要是不是！？」她大聲對身邊的顧小悅吼著，「你真是有病，你清高就不要在社會底層混，回去當你的大小姐，不要來害我們，我們是俗人，為生計奔波，討口飯吃的普通人。」狠狠地說完後，一陣絞痛在她胃裡翻騰起來，何青燕捂著心口下的地方，眉眼都糾到了一起。

「你沒事吧，要不要叫醫生過來？」顧小悅緊張起來，怕再把她氣出什麼事兒來。

「沒你就沒事，我現在不想見到你。」緩過一口氣後，何青燕冷著臉縮回到了床上，蓋好了被子，當著顧小悅的面，把剩下的馬卡龍扔到了垃圾桶里，給了一張冷冰冰送客的側顏。

「青燕，你別生氣了，我會好好努力，靠自己的能力接到大單子的。」顧小悅躊躇在她床邊，低著頭不敢看她的表情。

何青燕對她的天真只能報以一個不屑的冷笑，她要怎麼才會明白現實的殘酷和事故。

「青燕……」顧小悅不知道要怎麼樣讓何青燕消氣，她也有自己的原則，不會改變不容侵犯。

「顧小悅，可以回家了，很晚了。」李源低沉醇厚的聲音打破了僵局，動人心弦的在門口響起。

他沒有敲門，直接推開門站在那裡。裡面的爭吵，他在走廊里都聽到了，他受不了顧小悅這麼受委屈。

兩個女人同時朝門口看去，李源修長的身影，冷光下深邃英挺的樣貌以及他那異於常人的桀驁張揚，也同時讓兩個女人心裡滯了一拍。

他沒有理會床上的何青燕，旁若無人地走過來牽住了顧小悅的手就往外走，大步流星，不容她有再受一點傷害的機會，最後連門也不關，把何青燕的詫異留在孤獨的冷風裡。

顧小悅被連拖帶拽地帶到了離住院部大樓好遠的路上，李源才稍稍鬆開了她一直在掙扎的手腕。

「這樣不好吧，我們都沒和她打招呼，她還是個病人。」顧小悅回望了一眼遠處黑漆漆的夜色里，白森森的醫院。說實話，不是李源這麼把她撈出來，她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下去。

「我看她嗓門比你大，中氣十足的，沒什麼大事。」李源掏出煙來叼在唇邊，點燃後，一縷青煙迷離了他的半邊臉，邪邪地眯起一隻眼睛，深深吸了一口，紅色的一點火光在他另一隻眼裡閃爍，「你真覺得這件事是你的錯？」他一語道破她的想法。

顧小悅搖搖頭，她從沒認為自己在這件事情上有任何違背原則的行為，至少是她自己的原則。

「但是，青燕是我的朋友。她躺在醫院裡是因為我。」儘管被何青燕罵得狗血淋頭，顧小悅還是過意不去。

「她即使不為了你也會那樣做的，別傻了，丫頭。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麼多人是為了你，在乎你的，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李源這話即是說給顧小悅聽，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多少曾經他認為的人間冷暖都在他鋃鐺入獄後被顛覆。他猛吸了幾口煙，火光很快就燃到了過濾嘴邊，他把那些刺激的氣體深深引入身體，等著它們自己緩緩升騰溢出。

顧小悅看著煙霧繚繞的李源，恍然間覺得他離自己好遠。

「沒人在乎嗎？」這話聽著讓人想哭。

「我在乎。」他一步踏破阻隔他們兩之間的層層煙霧，不由分說地把顧小悅摟進懷裡。

他在乎，她是他眼見的最後一縷陽光。

「你到底是哪裡來的呀？」顧小悅服服帖帖地依偎在他懷裡，有的人看一眼就愛上，又好像認識了好久好久，在某一個時空點必定會相遇。

「嗯？」李源不是很明白她少女心的自言自語。

「沒什麼？」她笑笑，羞紅了臉，「我餓了，一起吃夜宵要不要？」

「好。」李源此時其實更想吃的是這個純美甘甜的姑娘。

不論是接下來，在密閉的車廂里，還是顧小悅執意要去的路邊，嘈雜的夜排檔里，李源頭腦里就是揮之不去的，想要吃幹凈顧小悅的念頭。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個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可是今天，他覺得自己像是被下了藥似的頭腦發熱。

顧小悅的一舉一動，她在車裡小鳥般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時候；她安安靜靜時的心跳呼吸聲；她看著琳琅滿目路邊攤食物時放光的眼神；她吮吸著炒螺螄時嘟起的小嘴；她喝了幾杯啤酒後臉紅紅，笑得放肆的聲音；她斜倚在一邊，無意間蹭到他的，筆直的小腿；她的手指，她的發梢……無一不撩撥起他心炙熱的火焰。

他聽不見其他聲音，所作所為幾乎都是在敷衍和附和，他引以為傲的冷靜，敏銳的頭腦徹底敗給了這個姑娘的誘惑力。

是自己孤獨太久了嗎？李源自嘲地想著，還是顧小悅是個特例，他生命中前所未有，以後也絕不會再出現的一個存在。能穿透他的身心直達靈魂，能剝開一切自以為是的，理性思維，讓他真實地感覺到活著的最初模樣。

他好像有點明白她剛才在他懷裡呢喃的那句，「你到底是哪裡來的呀？」這句話應該還有下半句，「怎麼那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