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時分接到李源一通莫名電話後，顧小悅就徹底睡不著了。

身上是酸痛難耐，比大學軍訓還累，滿腦子胡思亂想，她明明聽見他的呼吸聲了，似乎是話在嘴邊難以說出口的艱澀。前一秒還自抱怨他又趁她睡熟時離開，後一秒就開始為他的處境擔心起來。她實在是想不出什麼好的理由來寬慰自己，竟是些讓人心急火燎的不安的念頭。

睡不著索性起床洗澡，身上還殘留有粘膩的楓糖和……她低頭臉紅地笑起來，回味著昨晚的激情。

來到客廳，這裡的整潔讓顧小悅詫異，完全沒有了混戰的局面。沙發，地板，餐桌，茶幾都收拾幹凈，毯子居然被折成變態的四方形好放在沙發一角。再跑去廚房，那裡她烤麵包後留下的殘局也已被消滅，最後到浴室，連水漬也被擦得幹幹凈凈，毛巾規整地掛放成排。

她驚嘆自己租住的房子，從來沒有那麼像個女孩子的房間，難道李源是田螺姑娘變身的新時代男性版本？有那麼幾秒鐘顧小悅無聊地想過。

早起的好處就是一天開始的時間寬裕。

顧小悅洗漱完畢後，一個人在廚房裡給自己做早飯——小米粥煮得清香四溢，番茄雞蛋卷餅爽口又營養，番茄防曬，雞蛋補充軟磷脂和蛋白質。當色香味俱全的早餐擺上桌時，窗外天已透亮碧藍。

晨曦明媚但不刺眼，正好滿滿照射進顧小悅的廚房，倚著邊桌，邊吃早餐邊欣賞日出時充滿朝氣的景色，一切皆好唯獨桌邊缺了一個人。

片刻失神後，顧小悅還是愉悅地吃光了自製的營養早餐，她堅定地認為，終有一天會有一個人坐在桌子另一邊和她一起欣賞風景，享受美食，而且只會是她要的那個人。她對未來的生活信心滿滿，她相信生活對自己的回饋來自於自己對生活的嚮往，相信它有多美，它就會多美，所以她也相信李源真的是以後陪她一起看風景的人。

「顧小悅，今天何青燕出院，你代表公司去醫院接她一下。」胡天峰的來電響在她剛剛要出門的時候。

「現在？」

「現在，打車來回吧，車費公司報銷，還有出院手續辦好了也一起帶回公司來。」

「好的，胡總。那晚點見。」

顧小悅樂呵呵地出了公寓門，拐進了電梯，不用擠早高峰捷運真是一天中令人心情愉快的頭等大事。

她習慣性地按了一樓的樓層燈，想了想又按亮了地下車庫的樓層燈。到了車庫，她一眼就認出了昨晚那輛極盡奢華的幽靈跑車。這是李源客戶的車，對他而言應該還是挺重要的，這說明他會回來，即便他的兩次不告而別都讓她不安和焦慮，但至少她還有機會問問，他為什麼每次都要偷偷溜走。

打到了出租車，按著地址，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就是馮雲舒的醫院，老胡這次夠捨得花錢呀。她一路念想著些瑣碎無聊的事情，來分散即將見到何青燕的緊張情緒，她們上一次的見面可沒什麼好結果。

也不知道何青燕要是知道公司面臨著被收購的危機，還是因為她顧小悅的原因，會給什麼臉色看。一向心高氣傲的何青燕，一直認為自己是公司最有價值的員工，認為自己是那個最有可能釣到金龜婿的女人，可她偏偏什麼都輸給那個看起來只是運氣好的傻姑娘顧小悅。

沿路綠植物越來越多的時候，就是離馮雲舒的醫院不遠了。顧小悅的心思從何青燕身上收回，滿滿都是李源的樣子。他那天送她離開這裡，也是在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也是走地這條路，他臉色蒼白到近乎透明，還是給人一種異常強大的感覺，那種強大背後會是什麼樣子的？

顧小悅覺得，如同他身上有傷也不願讓別人發現一樣，他的心裡會不會也有一個深深的傷口呢？她心頭輕輕抽搐了一下，開始拚命地想念他。

馮雲舒的醫院其實格調和他的人很像，一塵不染的冷冽，近乎完美的理性。

顧小悅在櫃面辦好了出院手續，付了昂貴的住院醫療費用後，去到何青燕的病房，沒見到她人卻在走廊里遇見了馮雲舒。

顧小悅想躲，可惜晚了，一雙銳利的眼睛正從薄薄的鏡片後不偏不倚注視著她。

「看病？」馮雲舒站在她面前，整潔挺括的白大概里是一件灰藍色襯衫。

他是那種俊秀優雅的男人，應該是諸多女孩子喜歡的類型，可一副終年不見表情的死人臉，總有種把人拒之餘千里之外的氣焰。

「接人。」顧小悅還記得自己甩過他巴掌的事，和揣測他這裡是非法交易人體器官的地方，難免尷尬，「我同事，何青燕。」

「我知道。」他輕描淡寫地打斷，「你也是做這一行的？」

「嗯，怎樣？」顧小悅瞪著兩眼一汪清泉，懵懂地盯著他看。

「遲早有一天和她一個下場。」馮雲舒避開了顧小悅清澈透亮的眼睛，那如水的眸子像是要把他看個通透遁形。

「什麼意思？什麼下場？你是在咒我嗎？」顧小悅有點生氣，又有點懵。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馮雲舒嘀咕了一句就要走，他不大會表達自己的情緒，也不知道該不該表達，其實是一句關心的話，從自己嘴裡出來怎麼聽都很刻薄。

「你等等，我想問問李源的事。」顧小悅看來，他和李源關係應該很鐵。

「他的事你要去問他自己，我什麼都不會告訴你。」馮雲舒想起了那天李源送完她回來的樣子，雖然傷口又裂開，炎症很厲害，但他臉上那抹有生機的顏色是他從出獄後一直沒有過的。

「我不是要打聽他的隱私，我只是想知道，除了那個手機號碼還有沒有方式可以聯繫到他？」顧小悅垂了垂眼角，像只耷拉著耳朵，受了委屈的小動物，「昨晚他給我打了個電話，沒講話就斷線了，後來就一直聯繫不上，我有點擔心。」

聽到這裡，馮雲舒又走回到了她面前，拿出手機撥了李源的電話，顯示為無法接通，他也有些擔心起來，又撥通了他住的酒店的電話，被告知李源九點前已經出去了。

「他應該沒事，去公司了吧。手機可能出了些故障。」馮雲舒希望自己的冷靜能安撫顧小悅的心，「別擔心，人好好的。」

「我不是擔心他的人。」顧小悅撇了撇嘴，「我覺得他這裡有事，我擔心他需要人安慰。」她的手指了指心口的位置，一臉觸動人心的美好。

「顧小悅。」何青燕回到病房時，在門口看見了面對而立的兩人，聽不見他們在聊什麼，至少能看得出他們認識，而顧小悅那無害純美的表情讓她心聲不安和焦燥。她快步走到馮雲舒身邊，挽上了他的胳膊，身體也跟著靠了上去，「老胡派你來接我？」

「是啊。」看見何青燕如此自然又親密的舉動，顧小悅有點轉不過彎來。

「這是馮雲舒，這裡的院長。」何青燕得意地揚了揚下巴，「我男朋友。」

馮雲舒的臉瞬間有點黑，淡漠的眼神里掠過很淺的不悅，但他並沒有否認，被挽在何青燕手裡的胳膊一動不動。

「啊？！」顧小悅的第一反應是詫異，不過在見到何青燕快要翻臉的時候，趕緊收回了不可置信的樣子，「好……棒。」她尷尬得有點語無倫次，臉頰也開始發燙。記得剛才提起何青燕時，馮雲舒的表情哪裡像在說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還是這個人外冷內騷得厲害，不願表現呢？

「你們收拾一下，我送你們走。」馮雲舒打破了這一不和諧的局面，交代完後匆匆回辦公室換衣服去了。

「你剛才什麼表情，我有男朋友很奇怪嗎？」何青燕瞪了顧小悅一眼，走進病房開始整理自己的包。

「不是，當然不奇怪，和我們何大小姐談戀愛可是他天大的福氣。」顧小悅腦子裡亂麻麻一團，怎麼也把這兩人湊不到一起，「你們之前就認識？」

「不認識，轉院時第一次見面。」何青燕說得輕鬆平淡，她和馮雲舒怎麼回事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那個冷若冰霜的男人的確是她想盡辦法接近的，奇怪的是，他既不接受也不拒絕，從不表態，所以她只能全當他承認了自己。反正來日方長，她就不信，她沒辦法讓這個男人瘋狂地愛上自己。

「何姐威武。」顧小悅還是為她高興的，一直清高孤傲的何青燕和馮雲舒應該是般配的，更何況自己的事情還沒落定，哪有心思替別人煩惱。

何青燕總算露出了一點笑容，她脫下寬大的病號服，纖細瘦弱的身體套進了一條連衣裙里，整理了半天，不滿地嘟噥，「衣服怎麼那麼大，不合身啊。」

「是你又瘦了，出院後好好調養身體，吃點肉出來才健康。」顧小悅完全沒明白她是要誇讚自己瘦的意思。

何青燕無趣地翻了個白眼，無法和這個傻丫頭聊下去了。她覺得，但凡喜歡顧小悅這樣前凸後翹身材的男人都只是貪圖肉慾而已。

「可以走了嘛？」脫掉白大褂的馮雲舒一身淡色便裝讓他看起來沒那麼可怕，倒像個文質彬彬的老師。

「可以了。」何青燕笑臉相迎。

馮雲舒已大步走開，沒來的及讓她再掛上自己的胳膊。

三個人在車上略有些不自然。顧小悅滿腦子都是自己和李源在這車的事情，又打了他的電話還是顯示無法接通。

何青燕努力地想著話題和馮雲舒聊天——天文地理，人情世故，希望找到一個和他聊得來的的話題，可惜換來的只有他有一搭沒一搭的符合。

馮雲舒在後視鏡里注意了顧小悅很久，她失魂落魄的樣子讓人有些擔心，其實他現在有很多種方法可以聯繫到李源或是大概知道他在哪裡，只是那是他的秘密，他還沒有做好讓她知道的準備，即使哪天要告訴她真相，也應該是李源本人。

到了公司大樓前最後一個紅綠燈路口時，顧小悅突然眼前一亮。她老遠老遠就看到李源熟悉的身影站在大樓門口等她。她連一個紅燈的時間也等不了了，打開車門，看都不看一眼路況，衝下了車。

「危險，小心車。」馮雲舒並沒有看到她下車的原因，被她突如其來的行為弄得亂了方寸，扔下車和車裡的何青燕就追了出去。

顧小悅已穿過車流，跑到了李源面前，不管不顧地狠狠抱住了他。

「你瘋了，剛才多危險！」李源被她剛才的行為嚇出冷汗來，可那個撞入他胸口的擁抱正是他從昨晚一直在等的。

「我擔心你，想你。」顧小悅揚起臉，給了一個燦爛過陽光的笑容。

李源重重地吻上了她的唇，把所有的惶恐不安和焦慮都融化在這個霸道的吻里，他需要她的能量來填補他脆弱的生命力。

身後不遠處的馮雲舒清冷的唇邊泛起不為人知的笑，淺淺一層，很快又凝結成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