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程良直到深夜才回來，他渾身裹著層冷氣，一進屋摘下帽子，整個人成仙似的從頭頂往上升著白霧。他凍得臉通紅，手腳幾乎已經沒有什麼知覺了。

周歸璨將一杯熱水塞進他手裡，把手掌搓熱後捂住程良耳朵上揉了揉：「劇組裡就你一個人嗎，至於這麼拼？「

程良還沒緩過來，臉上被風打出來的紫紅褪去就漏出蒼白的底色，他手緊緊壓在胃上，生著氣抱怨：「燈光助手就連魔術腿都壓不嚴，風一刮就倒了，反光板給我折了兩塊，我倒是想不拼。」

周歸璨並沒對他工作上的事發表看法，而是很敏銳地察覺到：「你身體不舒服？胃怎麼了？」

程良皺著眉輕輕哼了一聲：「在外面吃晚飯的時候嗆了下風才疼得厲害了，沒什麼事。」

「我就恨不得把你攝影器材全砸了把你鎖家裡，你是不是還嫌我不夠操心？」周歸璨最怕程良為了工作折騰身體，當年程良選修的紀錄片結課做畢設的時候，程良非要去非洲，周歸璨以為他只是去拍拍大草原拍拍動物罷了，誰都沒想到程良直接跑去了肯亞首都內第二大貧民窟馬賽雷，更沒想到程良染上了瘧疾。那次周歸璨差點給大使館的朋友打電話以國家性質把程良第一時間送回國，周歸璨是真生了程良的氣，摔了程良那台索尼s7。

程良不太敢說話了，低下頭咬緊嘴唇，他這幅又倔強又有些可憐巴巴的神態一下把周歸璨弄心軟了。周歸璨當年就拿他沒辦法，上午摔了人家的攝像機下午就陪了個新的，現在更沒法生氣，都快為他心疼死了。

周歸璨手落在程良胃上順時針給他打著圈揉：「別怪我凶，我是心疼你。」

程良當然知道周歸璨對自己好，不然他也不能這麼老老實實地隨便誰教訓。

程良吃過藥後胃還是不舒服，但他沒敢跟周歸璨說，拍攝已經到了尾聲，不至於因為自己一個人再拖進度搞特殊。

周歸璨看著程良臉色正常地泡腳時才問：「你用尤青青和尤靜怡有關係嗎？」

程良愣了一下：「你問這個做什麼？你覺得能有什麼關係啊，尤青青試鏡的時候我都不知道那個攪得全港名媛貴婦圈都天翻地覆的蛇蠍美人是她小姨，我要是知道我都不敢用尤青青。」

周歸璨心裡總有點懷疑尤青青是故意靠近程良的，這時卻有些不太確定了：「那霍棲桐和尤靜怡有什麼交集嗎？」

程良臉色有些嚴肅起來：「周哥，是有人跟你說什麼嗎？」

周歸璨道：「一點風言風語而已。」

程良沉思片刻：「等年後我找人再查查。不過霍棲桐應該沒膽子招惹尤靜怡，霍棲桐聰明著呢，那種女人一般人駕馭不住，霍棲桐懶得給自己添麻煩。」

周歸璨忽然發現，程良似乎對霍棲桐的了解並不很深。在程良眼裡，霍棲桐簡單單純，惡言惡語是小孩子脾氣，做出的壞事也只是叛逆彆扭。可周歸璨卻早已經感覺到了，霍棲桐對程良有很深的惡意，甚至可以說是恨意了，周歸璨很怕程良還什麼都沒反應過來就被咬了一口。

程良身體不舒服，再加上霍棲桐的一些事心情也並不大好，洗漱完就裹著被子縮緊炕頭裡一聲不吭閉上了眼睛。

周歸璨坐在他身旁，輕聲道：「念杉，何必呢？」

程良鼓著腮，簡直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我喜歡他，就一定要在一起。」

淹死的都是會水的，打死的都是犟嘴的。

Taxx二樓角落的卡座里，霍棲桐帶著鴨舌帽一聲不吭地看著手機，一個男孩子帶著酒氣湊到霍棲桐耳邊道：「霍哥，來跟大家玩骰子嘛。」

霍棲桐毫不憐惜地把他扯開，將手機裝進口袋裡站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霍棲桐帶上口罩去一樓，早有服務生在等了，畢恭畢敬將他帶到一個VIP包間里。

包間隔音非常好，厚重的門一關外面震耳欲聾的音樂聲被隔絕了個徹徹底底。

霍棲桐對那些沙發上男女投過來的眼神視若無睹，直接繞過他們走進了裡面的棋牌室。

裡面抱著兩個年輕男女在玩blackjack的男人赫然竟是容驍生。

」呦，大明星，想約見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桌子上的籌碼看都沒看就被容驍生分給了身邊的人，霍棲桐沒搭理他，等他把場清了才開口。

「少了五百萬。」

容驍生聽不明白般歪歪頭：「什麼就少了五百萬？」

霍棲桐慢條斯理點上支煙：「差不多行了，這筆買賣你頂多算空手套白狼，你還敢貪我的錢，以後的錢不掙了嗎？」

擱早幾年容驍生真不至於看得上這點錢，可今時不同往日，容驍生在秦氏光線私自挪的錢還沒填幹凈，再加上霍棲桐沒權沒勢的，就算他比容驍生想得更難惹容驍生都不至於把他放在眼裡。

「大明星，你有這商業頭腦還演什麼戲呀，跟程導說一聲直接下海算了，到時候還至於被他拿捏著呀？」

容驍生這話已經無異於是威脅了，霍棲桐為什麼和程良在一起他也不是沒有過耳聞，霍棲桐自己的產業還得和別人合作，自己在幕後操盤的原因就是不能讓程良知道。

霍棲桐卻只是輕輕嗤笑了一聲，他敢跟容驍生合作就已經是不把容驍生看在眼裡了，容驍生在他眼裡早就不是霍棲桐剛出道時橫在眼前的那座令人絕望的高山了。

容驍生被霍棲桐笑得竟有些發毛，心裡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

果然霍棲桐接下來的話無異於給了容驍生當頭一棒。

「尤靜怡懷孕了你知道嗎？如果不是秦啟允許的，那個孩子怎麼可能安安份份在她肚子里待四個月？」霍棲桐抬手就把煙在綠色的檯面上熄滅了，霍棲桐將眼前遺漏的一顆籌碼拿起來逗弄似的扔在了容驍生臉上：「你這做小伯伯的怎麼這麼拎不清啊，真把秦爺當外甥女婿啦？容笙失了寵你什麼都不是，你有什麼資格跟我狂？」

容驍生癱坐在那，額頭上的冷汗甚至流進了眼睛裡，他一副受了極大打擊的樣子，嘴裡只喃喃道：「這，這怎麼可能呢……」

霍棲桐擅長打一棒子給顆甜棗吃：「這五百萬我不跟你要了，這次合作我還挺滿意的，如果繼續的話我保證不管容家怎麼樣，不管容笙怎麼樣，你繼續揮金如土做你的大少爺。」

容驍生氣焰明顯低了一截，卻還是白著臉嘴硬道：「我怎麼敢信你，你之前多恨我我又不是不知道。」容驍生說著就往自己的頭髮里摸索：「這好大一條疤還是你拿酒瓶子削的。」

霍棲桐攤攤手：「只要掙錢不就行了，而且，你應該不敢動歪心思了吧？」

何止是不敢，容驍生要是早知道霍棲桐是這麼一個心狠手辣白切黑的惡魔，當年就恭恭敬敬把人家招待好了。

「我對你沒別的要求，一是一定要按我說的辦，我說的投資撤資半點不能含糊。二是咱們的合作必須藏住了，我要是倒霉，你肯定比我更倒霉。」

到了這個地步，容驍生只能答應。他看著霍棲桐竟然有點走神，卻不是色膽包天還敢有桃色想法，他只是覺得，這個連親生父母都沒有的男人，無論是氣勢還是天生的腦子，竟然讓他想到了秦家那窩豺狼。

霍棲桐嫌棄這包廂一股散不幹凈的大má臭味，該說的話說完後就打算走了，可還沒等起身，容驍生一拍腦袋：「霍棲桐，還有件事。」

霍棲桐一抬下巴示意他有屁快放。

容驍生慪得半死，卻還是老老實實地說：「你那個獎，不是季總截的。」容驍生也想不明白：「你怎麼惹到周歸璨了？他這人不是早半退隱狀態了嗎？」

霍棲桐因為那個破獎才消了的火又猛地撩起來，怎麼惹到的周歸璨？不過就是那個老變態為了姘頭出氣罷了。之前霍棲桐只以為程良才畢業就進了元洲是因為他跟季隨雲那點見不得人的關係，沒想到程良還能勾引個老男人給他出這無聊的頭。

霍棲桐是真有點嫌程良髒了，在他的認知里程良就是大學被季隨雲包了，那麼多資源把他堆成名導，程良也是心機深，等季隨雲膩了還能穩坐元洲主導的位置，季隨雲也是大方，還能給老情人解決齷齪的需求。

霍棲桐一想到自己是這扭曲關係里最底層的一環就恨到牙癢癢，他向來耐心強，等他存夠錢把勢力擴大，等他把連衫接回來。到時候他就去跟季隨雲把程良要出來，挑著下作噁心的全報復回去。

霍棲桐想到這竟勾著薄唇很短促地笑了笑。容驍生心中驚訝，因為霍棲桐這個笑一點都看不出多憤怒暴戾的樣子。反而……有點像小男孩要做小姑娘惡作劇那種壞笑。

霍棲桐回到二樓卡座後忍著不耐跟那幾個孩子喝了幾杯，燈光昏暗下霍棲桐也沒挑，最後隨便領著個全程最安靜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