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程良深夜才休息，堪堪睡了三個多小時就要起床趕進度。外面天還沒亮，風颳得呼呼響。程良沒想吵醒周歸璨，但還沒等他穿好鞋周歸璨就已經坐起來了。

「藥在桌子上，水要喝光在出門。」周歸璨聲音喑啞，輕輕咳嗽了幾聲：「你先過去，我等會盛好湯就過去找你。」

「你再睡會兒吧周哥，我等會和大家一起吃。」跟組有多折磨人程良是知道的，程良怕周歸璨身體吃不消。

周歸璨雖然確實有點不舒服，但還不至於連這幾天都堅持不住：「反正醒來也睡不著了，正好給你送完東西我一個人出去走走。」

程良做不了周歸璨的主，就不再勸了。

劇組裡所有人又熬了兩個大夜，程良坐在大間前看最後一個鏡頭的回放的時候全組的人都屏住呼吸眼巴巴地盯著程良的神色。

「OK，過了。」

人群中驟然爆發出一陣歡呼，幾個演員竟然激動的連眼圈都紅了。

本來按副導的打算是從山下的村民那買幾頭羊跟大家再搞個原汁原味的烤全羊篝火晚會的，但大家是一分鐘都不想在這個窮鄉僻壤里待著了，連連拒絕後就連夜買票收拾行李，生怕程良心血來潮再把人扣下補鏡頭。

其實程良也有些歸心似箭了，包括拍最後幾個鏡頭的時候程良都專註不下來，心裡火燒火燎小貓撓一樣記掛著霍棲桐。

程良在群里連發了幾個大紅包，讓大家先走，等有空從上海再辦殺青宴。

於是到了第二天夜裡，還沒走的人加起來也就小貓兩三隻了。程良本來是白天就該走的，但周歸璨取材還沒完成，程良總不好把周歸璨留下來自己回去找霍棲桐。

戚若凡還要再拍一些空鏡，也沒走。

四個人白天出去各忙各的，晚上湊在一起燙火鍋喝酒。程良和戚若凡渾身都是老攝影師的破毛病，抽煙喝酒嚼檳郎，程良酒量還不好，沾點酒人就軟綿綿什麼行動能力都沒有了。

火鍋熱氣騰騰咕嚕著，屋內的玻璃上全是霧氣，戚若凡給程良倒了半杯白酒，一轉眼就被程良不知道什麼時候喝了個幹凈。

「凡哥，再倒點，再倒點。」要說程良臉上唯一的優點應該就是長相顯小了，脫離工作狀態後和熟人在一起的時候，程良滿身都是孩子氣，再加上從小到大想要的幾乎都能得到滿足，程良的要求從來都理直氣壯，坦率到像撒嬌似的。

戚若凡笑嘻嘻拒絕：「別了吧，你瞧你周哥用什麼眼神看我呢？」

程良有點上頭了，他站起來繞到周歸璨後面一把就圈住了周歸璨脖子：「我哥看你，看你是不是要惹我不高興呢。」

程良喝懵的時候笑得簡直傻乎乎，他戳著周歸璨的臉向人介紹：「我周哥，滬圈隱形巨佬，黑白兩道扛把子，欺負我的明天就都躺黃浦江底了。」程良眯著眼沖周正呲出一顆小狗崽似的尖牙：「乃伊組特，曉得伐？」

周歸璨被他弄笑了，他擰著程良腕子把人扯到身側：「你在電影學院可算是把想像力磨練出來了，嗯？」

程良酒勁有點上頭，人看起來木木的，他就直勾勾看著周歸璨，嘴裡的檳郎懶得嚼了，一張嘴就冒出點晶瑩的涎水出來。

周歸璨無奈，伸出手攤在程良面前：「吐出來。」

程良一歪頭，眼神迷迷瞪瞪地聽不明白話一樣。

「嘴裡的東西，吐了。」

程良扶著周歸璨的手，吧嗒一下就把嚼成了纖維狀的一團東西吐在了周歸璨手裡。

周歸璨臉上沒表情，隨手抽出幾張紙巾把手掌擦幹凈後才對戚若凡道：「在外面的時候看著點他，不該碰的別讓他碰。」

戚若凡無語：「我管得住他？你怎麼不管呢。」

程良喝醉了也乖，周歸璨看著程良正拿著自己的筷子安安靜靜慢條斯理夾東西吃，周歸璨沒有回戚若凡的話。

飯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周正吵著讓戚若凡陪著出去上廁所。

戚若凡被周正煩得不行：「你媽的自己去啊，你小姑娘啊還害怕嗎？」

周正梗著脖子破罐子破摔說就是怕，兩個人撕撕扯扯著出去，周正隨便找了棵樹稀里嘩啦放完水後舒坦地嘆了口氣，又上來了八卦的興趣。

「戚哥，我怎麼感覺周先生對咱們程導有點不對勁呢？別說我好哥們兒了，我爹都沒對我這麼好的，奇奇怪怪。」

戚若凡看著這個二貨：「……」行吧，無知是福。

程良一早上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他之前還一直覺得屋子裡那台被污垢包了漿的老電話機是擺設，沒想到竟然能發出那麼大聲音。

周歸璨出門了，程良捂著隱隱做痛的胃拿起電話：「喂？」

「程導，我終於聯繫到您了。」吳玲都快急哭了：「我這幾天打您手機都沒信號，我也不敢去公司找人聯繫您……」

程良急切道：「說重點，霍棲桐怎麼了？！」

霍棲桐昨晚帶人從夜店走被拍到了，元洲竟然比霍棲桐的個人工作室知道的更早，吳玲打聽到季隨雲似乎發了火打算拿霍棲桐殺雞儆猴，季隨雲甚至放話說：「喜歡請假？那就好好休息個夠吧。照片？誰愛給霍棲桐擦屁股就給他擦去。」

吳玲對季隨雲和程良的關係也不甚明白，但兩個人確實親密是眾所周知的，吳玲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求情求到了程良這裡。

程良聽完後頭更疼了：「什麼照片？」

吳玲含含糊糊道：「……就是些勾肩搭背的照片，還有在酒店附近停車場被拍到的吻照……是那個人主動親霍哥的，霍哥是喝了酒反應慢才沒把人推開……」

程良自然知道吳玲沒把話說全，霍棲桐那樣大的膽子，當著程良面都敢和人che震，怕是吳玲打的這個電話霍棲桐都不知道。

吳玲見程良沒說話，更是急切：「程導，霍哥就是愛玩一點，他沒什麼壞心思。上次電影節霍哥就被黑的心情抑鬱了好久，他出去喝酒也是因為心情不好，您不能不管他……」

這麼一個小丫頭片子幾句話就把程良弄難受了，和別人亂搞被拍了照片的是霍棲桐，可程良竟有種是自己的錯導致了霍棲桐如此境地的感覺。吳玲說讓程良不能不管霍棲桐，其實她大可不必說的，不讓霍棲桐受欺負，這是程良給霍棲桐的承諾。

程良掛斷電話後怔怔站了許久，他收拾東西的時候嘴裡還細細碎碎念叨罵霍棲桐是個小混賬，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眼眶已經紅了。

周歸璨中午回來的，程良見他回來就把煙扔腳下踩熄掉。周歸璨目光從程良身上一直掃到程良收拾好擺在門邊的兩個行李箱。

「周哥……對不起，我有急事要回去。」

「急事？」周歸璨垂下眼睛，程良聽不出他到底是個什麼情緒。

可不等程良再說什麼，周歸璨就繞過他走進屋：「有事情就回去。」

程良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做的不對，但到底還是更擔心霍棲桐多一點：「周哥，等我，等我解決好之後我再回來找你。」

周歸璨有一搭沒一搭翻著手上的文字圖畫稿，還在說：「不用，沒關係。」

程良莫名生出些火氣，他討厭周歸璨擺著這明顯不高興的神色，問他他又什麼都不說，程良並沒多少耐心再去貼冷屁股，喊了周正幾聲就要走。

「所以除了霍棲桐，我們在你眼裡就什麼都不是對嗎？」周歸璨忽然出聲。

程良想都沒想就脫口道：「你們明知道霍棲桐在我心裡什麼地位還看著他去死，那我在你們心裡又是什麼？」

程良說完那句話後就再也沒開口，登機後他也只是要了條毯子後就閉上眼不出聲了。周正看得出來程良還在為上午和周歸璨的爭吵後悔著。本來周正內心是偏周歸璨一點的，覺得程良為霍棲桐弄出這種事實在傷人又不理智。但周正現在實在沒辦法不心疼他，更氣霍棲桐不識好歹起來。

下飛機後程良就讓司機直奔元洲。在公司外周正看著程良站不直，手還一直往腰上扶才意識到：「程導，你腰傷又犯了？」

程良白著臉回道：「下山的時候扭了一下，沒事。」

程良人前向來要強，挺直脊背後才大步走進公司。

影視公司里嘴嚴的雖然是大多數，但熱衷搞事看到什麼都要蹦噠著私下說幾句的也有。和霍棲桐同期出道的嚴明灼就是其中一個。他跟經紀人下樓時看到的程良，轉身就給霍棲桐發了個微信。

「霍哥，程導回來了，你那些事估計馬上就解決好了，真羨慕你啊。」

這夾槍帶棒的一句，又酸又陰陽怪氣。

霍棲桐手機正好在眼前，他才掃了眼微信內容眉頭就皺起來了。

「程導在元洲？」霍棲桐幾乎秒回。

「是的呢，程導直接進了總裁電梯，估計去找季總了吧。」嚴明灼還給霍棲桐發了張偷pai的照片，那個背影消瘦的男人就是程良

嚴明灼噁心起人來一把好手，他扯上季隨雲一起說就可見居心不良。圈內高層的人提起程良背景都是三緘其口的狀態，但尋常人扒來扒去都找不出關於程良的半點消息，時間久了，一個個傳來傳去就只能把重點放在了桃色八卦上。程良和季隨雲的事是被八卦爛的了，幾乎沒人不清楚，連帶著跟程良的人都會被看輕一層。

果然霍棲桐沒再回消息，嚴明灼這才覺得渾身都舒坦了。

季隨雲辦公室沒上鎖，程良挺不客氣地直接推門走進去，季隨雲正在摸魚打電話，見到程良還愣了下。

「囡囡，我有一個朋友過來，等會我在給你打回去。」季隨雲聲音溫柔，軟的要掐出水似的：「乖，不會忘的，好啊，拜拜。」

程良也愣住了，醞釀好的氣焰被戳破的氣球般癟下去：「你跟誰打電話呢？」

「我家寶貝，等元旦哄過來給你們看看。」季隨雲挑眉看程良一眼：「你這火急火燎的，為那個小崽子來的？」

程良還沉浸在季隨雲悄無聲息就正經和人談起戀愛的巨大信息量里，趕緊回神：「我不是說了讓你給我照顧著霍棲桐一點嗎？你就看著他被黑？」

「我嚇唬嚇唬他給你出氣而已，我怎麼看著他被黑了？」季隨雲從抽屜里拿出一沓照片甩給程良：「要不是我花錢買回來，霍棲桐就完蛋了，我壓著不許人亂寫，停他工作一段時間嚇唬幾句你都不讓？」

程良理虧，又想起周歸璨明顯受傷的落寞神色，說話都沒底氣了：「金杏獎的最佳新人本來就該是霍棲桐的……」

「你跟我翻這舊賬做什麼？那獎又不是我辦的，霍棲桐沒拿獎也是主辦方的潛規則，我幫他出頭還得擔著秦啟那邊的風險，程良，你該讓你爸給你開個影視公司你就知道我多難做了。」

程良是真難得單純，又容易被說服，他被季隨雲這一頓教訓，羞愧又尷尬，徹徹底底不敢再說什麼了。

季隨雲看著程良，輕輕嘆了口氣，是真有點不忍心，也是真恨鐵不成鋼：「你就不見棺材不掉淚吧，等那小崽子把你咬疼了你才死心。」

程良窩在沙發里，他把雜誌分開蓋在臉上：「你別念叨了，我睡一會兒，你下班的時候叫我。」

季隨雲嗯了一聲。程良就著季隨雲回撥電話後溫溫柔柔的聲音睡著了。做了個被狗糧撐死的噩夢。

晚上十一點半季隨雲才下班，他推了推程良：「醒醒，我要走了，我送你回家睡。」

程良沒起床氣，但睡不飽人總是蔫嗒嗒的，跟在季隨雲身後慢慢往外走。

「你給霍棲桐做了什麼你得讓他知道，現在不流行做好事不留名那一套了。」季隨雲邊開車邊很熱心地為程良傳遞經驗：「你示弱一下，嬌氣點，冷了熱了疼了累了開口說，不然那小崽子總覺得你是鐵打的。」

程良簡直想把季隨雲嘴縫上：「你談個戀愛而已，別把自己當情聖好嗎？閉上嘴還我一個清凈謝謝。」

季隨雲也不生氣，卻沒再說什麼。

很快車停下，程良說了聲麻煩了轉身就要走。

「你把我後座上那條大衣披上。」季隨雲只把他送到小區，走進去也得七八分鐘，程良穿得單薄，夜風還是有點冷的。

程良身體不舒服又畏寒，也不跟季隨雲客氣，拿上衣服下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