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告訴我這是你在人界同父異母同母異父的弟弟！」

「想什麼呢。」湯錦歌若無其事撓撓臉，「這是我撿的。」

梁余：「………………」

撿個小人繼承皇位，錦歌仙尊真有你的。

小人抱著一分靈識的湯錦歌，好奇的圓眼睛看著靈牌以及棺材，歪頭道：「哥哥，這個人是誰？」

「他不認識你？」梁余湊到小人臉前仔細看他，「你把他撿回來，他居然不認識你？」

「嗯。」

「那你為何要將這孩子撿回來？」

「某次我從鬼界回來的時候，看到這孩子躺在兩界交界處昏迷不醒……」

那時這孩子已經瀕臨死亡，大大的眼睛睜著，幾乎沒有聚焦，應該是被父母丟棄在了這裡。

湯錦歌本想視而不見，天下這種事多了去了，縱使是他，也救不了所有陷入疾苦的人們。但當他一隻腳邁過男孩手邊的時候，男孩的手輕輕握住了他的靴子，他低頭看了一眼便不再忍心將這孩子甩開。

他給男孩渡了點靈力，勉強讓他活了下來，可男孩體質天生弱，大概這也是父母拋棄他的原因吧。

湯錦歌帶男孩回了相國公府，給他喂水。當他把茶杯遞過去的時候，男孩居然阻止了。

屬於孩子的稚嫩的聲音磕磕絆絆道：「你…你喝。」

男孩可能在被拋棄途中傷了眼睛，看什麼都模糊不清，所以看不見自己身處的雍容華貴的房間，看不見面前的人根本不缺這小小一碗茶杯的水。

可湯錦歌頓了一會，還是仰頭喝了下去，然後又倒了一杯。

這回男孩欣然喝下，差點嗆到自己。

「那時我覺得這孩子身上有點不同。」湯錦歌望著「自己」的靈堂道：「即使身處困境，仍保留著善良的品質，與你很像。」

梁余指著自己，「我？」

「嗯。」

「……錦歌，你不會是在……」梁余臉色有點難看，「睹物思人吧。畢竟我雖然常來相國公府，也不是每天都在這，沒有我的日子裡，思念泛濫吧。」

「………」

別硬給自己加戲，你這個戲精。

一分靈識的湯錦歌摸著男孩的頭，「這是位很偉大的人物，他對你寄予厚望。」

男孩繼續歪頭，似乎並不能理解這話的意思。

「既然如此，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梁余雙手背在腦後，「該來的總會來的，你說呢，錦歌仙尊。」

湯錦歌微微低頭，笑道：「將軍說的是。」

…………

算算時辰已是日出，天空還是暗的，一點陽光都滲不下來。風吹動著食人花們，那些能吞人的可怕植物安靜地在風中搖曳，安詳又死寂。

輕紗飄飄，風竹公子的腦袋掉在地上，額頭上的天子之印成了一個血印。圍著這顆腦袋的有四雙腳，分別來自天鬼兩界的四位大神。

時運撓撓耳朵，「這算不算為民除害？」

「在我奉行的理念里，算。」榮德擦了擦劍上的血，沒有收劍，依舊緊繃地握在手裡。

「榮德星君想好了？」

「沒有。」

榮德的劍柄墜著一個很普通的劍墜，相比這把名劍，一般人根本不會注意到那個不起眼的小東西。只有時運發現，榮德用劍的時候無論血再多，劍再傷，都不會弄髒那個小小的劍墜。

於他而言，一定是非常非常珍貴的東西。

「只是想給故人一個交代。」

榮德摩擦著劍墜。他想讓某個人知道，他不會再逃避。

「怎麼辦，錦歌仙尊。」

另一邊，梁余攤手道：「身為天界德高望重的仙尊，居然殺了天選定的人界皇帝。哎呀呀，那個詞叫什麼來著，違背天道。」

「違背天道的事，又不只是這一件，鬼王殿下。」湯錦歌道。

兩人相視一笑，慢慢變成了大笑，彷彿這三界都是他們把玩在手裡的笑話。

梁余笑著笑著忽然被湯錦歌抱住，他忽然笑不出來了，一股巨大的悲傷籠罩著他。

「錦歌。」他低聲道：「你還會再來找我嗎。」

「會的，無論天涯海角。」

天空在震動，硬生生裂出一道口子，卻沒有陽光落下。烏雲之上的天也是黑的，像一個巨大無比的黑洞。

裂縫中出現一個鬍鬚長到腳踝的男人。

突如其來的壓迫感，食人花痛苦地扭曲，自爆成一朵朵血花。萬物枯萎，寸草不生，人界如同萬年前的鬼界，如同煉獄。

勁風鼓動長袍，鬼刀「愉快」閃爍著從未有過的鋒利狂野的光。

不知何時，時運和榮德站到他們身邊，四個人齊齊面對天空中蒼白的老人。

沒有人說話，卻勝過千言萬語。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天界亦是如此。

他們不知道後世會如何評價他們，或者他們的名字就此埋沒。

但，他們錯過了太多太多。

就這一次，僅一次，唯獨這一次。

………………

午後的太陽雨剛剛下完，泥土還是潤的。綠意盎然的草地上被踩了一個小腳印，能清晰地看見五個腳趾頭。

「小侯爺，小侯爺！哎呦，您出去玩可以，但不能不穿鞋呀！」

悲催的侯府侍從提著兩隻小鞋子跟在後面追，滿頭大汗。

「男子漢大丈夫，誰穿鞋誰是小姑娘！」

「哎呦，小侯爺，這可是在宮裡啊，您讓大王看見成何體統！我這顆腦袋啊，太脆了！」

被叫作「小侯爺」的少年跑了一圈，走廊上留下一長串的泥腳印。

跑到拐角處，跟迎面走來的人撞了個滿懷，兩人都四仰八爪倒在了地上。男孩一身紫衣，墨色的頭髮上綁著一根紫色髮帶，膚似勝雪。

紙包的糕點撒了一地。

「你……」

「噓！」

「小侯爺！小侯爺！！」侍從追趕的聲音由遠及近。

「快跑！」

少年拉起男孩的手，不分緣由地跑了起來。

奔跑途中，少年轉頭對男孩笑道：「你是哪個宮裡的小廝，膽子不小偷點心？不過幸好碰到的是我，下次再有吃的分我一半。」

「哈？」男孩的眼尾有些下垂，絕美的桃花眼中充斥著不可思議，「小廝？我可是太……」

「好好好。」少年大笑，「我不管你是哪個太監公公的手下。總之，以後跟我混，本小侯爺罩著你！」

少年奔跑，髮帶飄揚。

陽光正好，彼時年少。

昔日的愛恨情仇，煙消雲散也好，別有用心也罷。

他們的故事，仍未結束，亦或是，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