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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百靈 作者:四点点 字數:5128 更新時間:2021-01-26 00:02:15
白不野覺得自己的胸口很溫暖,不是那一種厚厚一層棉被蓋在自己身上,靠著阻擋自己身上熱量消散換來的溫暖,而是那一種,一個鮮活的生命,依靠在自己的身上,帶著呼吸和熱量的溫暖。
毛絨絨的暖成一團,白不野好像從來都沒有體會到這一種的感覺。
但好像又不是這樣,體會過的吧,應該是有體會過的吧。
白不野恍恍惚惚的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在一片棉花裡面飄蕩,棉花叢的盡頭是一大片的樹林,就好像是他先前見過的一樣。
宋聞言就這樣站在那一片的樹林之中,拿著一根用竹子隨便做的笛子不知道在吹這些什麼,白不野仔仔細細的停下腳步來聽,卻只聽見了格外殘缺的聲音,那聲音一點都不夠圓潤,就像沙子一樣敲擊著白不野的耳膜,但是每一段的旋律又像是清泉一般的跳躍,白不野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或許本來就無法形容出來,也不需要刻意的去形容。
宋聞言站在林間,身邊時不時的刮一陣風,吹飛了滿地的枯黃色的落葉,白不野叫下也是稀稀疏疏落葉破碎的聲響,空氣中還帶著秋老虎獨特的幹燥和熱意,白不野甚至有些張不開雙眼。
在一片的燥熱之中,他迷迷糊糊的想著,又在做夢了啊。
似乎是看到了白不野的到來,那人輕輕的放下了朱迪,然後一步一步的向白不野走來。白不野在一片明亮的日光之下看清楚了宋聞言的臉龐,細膩又白皙,嘴唇似乎是因為吹的太久所以有些幹燥,但是卻依舊的紅潤,還有那一雙的眼睛,黑白分明,就想帶著溫柔的泉水,在白不野的心中蕩漾開來。
不管是見過多少次,白不野都從心底里覺得,宋聞言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已經不是帥的那一種程度了,在二十一世紀,白不野也在社交網路上面看過形形色色的帥哥,但是都是那一種停留在表面的好看,那樣的一種好看被粉絲和大眾們稱為「帥氣」,但是宋聞言就好像是漂亮到了骨子裡面,是那一種深入到骨髓的好看,全身都散發著美麗,於是世界上有了兩個太陽。
為什麼宋聞言不能夠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呢?
如果出現在了自己的生活之中,那我又會怎麼辦呢?
白不野有些自問,但是又不知道怎麼回答。
而宋聞言已經走到了自己的面前,「白先生,你今天又打了什麼好東西呀?」淺笑盈盈,那一雙眼睛一時之間盛滿了清泉。
而這個時候,白不野才低頭髮現自己的手中正拿著一隻已經斷氣的山雞,那山雞在夏天的時候漫山遍野的跑,追逐著各色各樣的小蟲子,被養的膘肥體壯,而到了秋天就成了白不野這樣的獵人的美餐。
「打了一隻山雞,還有一頭野豬,剛剛先讓巧送回去了,我今天下午風幹一下,過冬就有口糧了。」
依舊是這樣,白不野情不自禁的說了出來,然後高高舉起了自己手上的山雞,就好像是在炫耀一般,那一隻雞被一箭斃命,木頭做的粗糙弓箭直接傳過了山雞的咽喉,白不野笑的很開心,就好像是一個想討要誇獎的小孩子。
「白先生厲害,百發百中。」
宋聞言似乎也被白不野的舉動給可愛到了,依舊是笑著,但是又不敢笑的太大,因為他的肩膀上還抱著一層厚厚的紗布,從盛夏到秋天,宋聞言的傷害是沒有能痊癒。
這樣的深山老林實在是太過於閉塞,就算是真的能夠把城裡面的大夫請過來看病那也不是什麼長久之計,因為大夫不能夠每一天都過來,而白不野也花不起這一分錢,所以大多數的時候,宋聞言的傷還是靠著白不野摘回來的草藥和自己的毅力挺過去了,挺過去不知道多少次的高燒不退和暈倒,但是好在現在挺過來了。
只不過是依舊很虛弱,因為全身的精氣都已經消耗殆盡了,就連他的臉龐也從來沒有紅潤過一次。
「白先生,大寒之後北部的部落估計又會捲土重來,我到時候想去,所以......」宋聞言看著前方的林間景色,陽光灑在他有些病態的臉頰之上,他想要讓自己的聲音能夠有底氣一點,可是他的內傷還沒有痊癒,「所以,估計再過一個月就要說告別了。」
「為什麼?!」
白不野一下子的暴起,然後直接一步走到了宋聞言的身前,擋住了宋聞言的去路,他死死的看著宋聞言的眼睛,卻在裡面看不到一絲絲的波瀾和情感,而就在這一個時候,白不野知道,不管怎麼勸說,宋聞言都是會走的。
「你到底為什麼,這麼執著。」
這也是白不野心中對於宋聞言長久以來的疑問,自從上一次他在盛夏的榕樹下面救下了宋聞言,他就知道宋聞言不是一般的人。
因為白不野所待著的這個小村莊,離真正的戰場還有一段的距離,就算是因為戰敗而逃亡也不可能逃跑這麼遠的距離,絕大多數的傷員在半路上就死了,可是只有宋聞言,憑著一身的殘軀不斷的掙扎著來求救,就好像是孤注一擲,一定要活下去,更何況他還受了那麼重的傷。
而在那之後的每一次,每一次因為傷口化膿引發的高燒,他都挺了過去,就連城裡的大夫用小刀給他挖去廢肉,宋聞言也一聲不吭,而眼神卻明亮的嚇人。
白不野看著一言不發的宋聞言,逐漸的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他的眼神又落到了宋聞言的人傷口之上,這麼深的傷口一時半會都不會好,半年都說不定,可是他居然說他下一個月就要離開。
「你是......」白不野停頓了一下,然後緩緩開口,「是為了報仇嗎?是有什麼人,你一定要去殺死嗎?」
白不野的話很輕,秋風掃蕩著滿樹的枯葉,將白不野的話給隱匿在了秋風之中,但是這樣的話卻重重的落在了宋聞言的心頭,他的眼神微亮,原先那些,他很早很早之前就想徹底遺忘的事情,那一些他逼著自己不能遺忘的事情,又一次浮現在了眼前。
「嗯,」宋聞言點點頭,然後錯身從白不野的身邊走來,就像是在迴避著白不野炙熱的目光,「我有很多要殺的人,那些人還在都城裡面把酒言歡,還在過著安逸的生活,但是,我不想他們過得這麼好。」
宋聞言冷冷的說出這些話,他其實沒有說的那麼露骨,但是白不野聽出了這些平淡的話下面的深厚的仇恨,他知道,宋聞言的不想讓他們過得這麼好,真正的意思是,他想讓他們下地獄,就算是自己去死。
「走吧。」
宋聞言看著一直沉默的白不野,白不野的臉上沒有一絲絲的憐憫,但是卻有著無限的悲哀,宋聞言知道,白不野聽懂了自己的話,所以才會有著一種表現,而現在,宋聞言很想轉身拉過他袍子下面的手,可是他終究是沒有伸出手。
「走吧。」宋聞言重複了一下,然後看向了遠方的茅草屋,屋頂的煙囪在不斷地向外面釋放著水汽,宋聞言知道,那是白巧正在給他們做午飯,於是他又看了一眼白不野,終於拉起了他的手。
白不野覺得自己原本有一些燥熱的手在一瞬間冰涼了,他下意識地想要回握住宋聞言的手,但是宋聞言馬上就抽離開了,「你答應我一件事情,我下個月要動身的這一件事,先不要和白巧說。」
白不野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想把自己的眼淚逼回去,然後默不作聲地點點頭。
回家的道路不是很長,但是白不野卻想了很久。
宋聞言不是自己救下的第一個人,也不是自己照顧的最上心的人,所以到底為什麼,自己會這麼不想讓他走,不想讓他去送死,白不野甚至想著,今後的日子就他們三個人,過一輩子都會開心很多。
但是這樣的想法終究是不切實際,因為他沒有任何的身份和理由去捆綁住宋聞言,因為白不野知道宋聞言身上有著更沉重的信念,如果沒有這一分的信念,宋聞言估計不會讓自己活到現在。
可是,依舊是捨不得,找不到半點理由的捨不得。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正午了,秋老虎肆虐,正午的太陽就像是盛夏時候一樣的火辣辣,白不野熱的渾身都是汗,直徑去了一旁的水缸那裡打涼,而宋聞言卻依舊保持著涼爽,一絲絲的汗都沒有出,因為他的身體底子真的是太虛了。
一直等到白不野用冰涼的井水將自己涼爽的擦拭一遍之後,他才踏進了客廳。
白巧正在慌亂的擺著飯桌,而宋聞言就站在一旁那種木碗盛飯,每一碗飯都盛的很滿,然後一碗一碗的交到了白巧的手上,但是平常大大咧咧的白巧卻格外細緻的接過他的飯,就連雙手都格外的輕揉緩慢,似乎是在故意拉著這一段和宋聞言獨處的時間。
白不野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在宋聞言給白巧遞過最後一碗飯的時候,他纖長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白巧的手背,而宋聞言卻像是個沒事人一樣進了廚房拿筷子,只剩下一個滿臉通紅,目光盈盈的白巧在原地,然後情不自禁的露出一臉的笑。
而就在這個時候,白巧的笑就像是雷雨天氣的那一陣雷,直接劈向了白不野的內心深處,硬生生的把他心底一直被遺忘的情感的劈了出來,血淋淋的暴露在了空氣之中,白不野這個時候才清晰的知道了,自己到底,為什麼不想讓宋聞言走。
他也有著一個難以啟齒的理由。
而後的時間一下子就轉移到了大寒,窗外在不斷的飄雪,今年是一個寒冬,早在小雪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落雪了,一天比一天的冷,一天比一天難挨,也就在這個時候,宋聞言又一次病倒了。
高燒燒了整整一個晚上,白不野在清晨的時候踏著漫天的飛雪背著宋聞言去到了城裡的藥店。
他剛剛到的時候天空都還沒有全白,而大夫的房屋也一直都沒有認出來,白不野的雙腳已經完完全全的凍進了冰雪,那一雙有些破舊的棉鞋徹底被沾濕,然後逐漸變得像冰塊一樣的硬冷,白不野不斷地剁腳,想要讓自己懷裡的宋聞言暖和一點,而宋聞言卻依舊昏迷不醒。
城裡的大夫說,他是救傷未愈又染上了風寒,本身一直就很弱,但是卻一直沒有好好的得到調養。
「他的心思太重了,是心疾。」
大夫之後留下一句話,然後就進屋子給宋聞言抓藥了,白不野摸了一摸自己的口袋,裡面卻已經沒有多少個錢。
似乎是大夫屋內充足的炭火讓宋聞言短暫的清醒了一下,他緩緩的轉頭看著白不野,嘴角硬生生的扯出一個艱難的笑,而白不野還沒來得及去和他說話,宋聞言就又一次暈了過去,而白不野的手中被塞進了一個沉甸甸的錢袋。
一直到這個時候白不野才發現,原本宋聞言一直佩戴在右手的玉鐲子,好像在很久之前就不見了。
而後到了家,宋聞言依舊在不斷的發燒,白巧和白不野輪番照顧了他好幾天,才逐漸的退燒安穩了下來,期間也在一直說著胡話,在白不野一個人守夜的時候,他聽到了宋聞言口裡了父王和母親,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的明白了為什麼宋聞言一定要重回戰場。
就好像是冥冥之中,這一場的戰爭必然是要由宋聞言再一次發起。
而在之後的不不久,白巧和白不野說,隔壁村正在招兵,正如宋聞言說的那樣,那一場的戰爭,即將要在這一場寒冬再一次打響,周遭必然又是一片的生靈塗炭。
而就在招兵前的那一天,天氣格外的晴好,宋聞言也逐漸轉醒,然後吃力地依靠在床頭,看著窗外的這一片最後的白雪。宋聞言也知道自己從來都沒有痊癒過,但是就算是這樣,他也必須在明天徵兵的時候,站在陣列的中心。
他低下頭,用著沒有什麼力氣的手指摩挲著自己腰間的銅牌,就算是他沒有親眼看到,他也能準確的刻畫著銅牌上面的紋路,然後一遍一遍的描繪,一遍一遍的記憶,這是他這短暫的半輩子最應該值得記憶的事情。
而就在這時,木門突然被輕輕的打開,滿身是風雪的白不野有些從容的走了進來,手裡面還拿著一隻燒雞,還有一壺酒,那是一壺城裡的酒庄,最為出名的美酒。
「你醒了啊,感覺怎麼樣?」白不野一邊隨意的抖動著自己身上的白雪,一邊關上了大門,然後將燒雞和酒一起放在了桌面之上,然後又將房間正中心的木桌搬到了宋聞言的窗前。
「嗯,還好,」宋聞言看著白不野的一系列行動,默默的重新將自己的銅牌給放回了腰間,「明天差不多就該出發了,我的傷也全好了。」
宋聞言支撐著自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裝作自己沒什麼大問題的樣子,這樣的樣子落到了白不野的雙眼之中,卻依舊是那樣的變扭,白不野看得很難過,但是他現在還不能表現出來。
「是啊,我看你也好得差不多了,之前那個大夫說你喝完昨天那劑藥就差不多了。」白不野笑著搬來了一旁的凳子,然後坐到了木桌的另一頭,就和宋聞言隔著一張桌子,但是他卻能依舊感受到宋聞言身上淡淡的熱意,他知道其實宋聞言的燒還沒有全退。
「所以啊,我來和你好好踐行一下。」白不野自顧自的給自己和宋聞言都倒滿了一杯酒,然後又開始拆來那一隻大大的燒雞,油香和香料氣味瞬間瀰漫了整個房間,「你看看,這可是上好的燒雞和美酒,我一大早從城東一直排隊到城西,差點就買不著了。」
那燒雞油光發亮,隨著白不野的拆開又濺出了了許多的香油,就算外面是冰天雪地,當燒雞依舊散發著熱氣。
「好香啊。」
宋聞言嘆了一聲,然後笑了出來,隨即將一隻手撐在了桌面上,但是卻遲遲沒有下筷,房間裡面似乎又陷入了一陣的沉默。
窗外的太陽直接照射著白雪,白雪映照著太陽,從屋外直接亮到了屋內,宋聞言看著窗外,覺得自己的眼神似乎很酸,外頭的太陽毒辣的很。
「先喝一杯吧,就一小杯,我知道你不能喝酒,但是這麼好的酒,」白不野說罷舉起了酒杯,「下一次只能等你凱旋再一起喝了。」
說罷,白不野就仰頭一飲而盡。
宋聞言看著,又看了一下自己的酒杯,有些自嘲的沖自己笑了笑,然後也將酒杯舉起一飲而盡。
而眩暈來臨之後,宋聞言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白不野淚眼婆娑地說,我真的希望你可以留下來。
隨後白不野就將雙手探進了宋聞言的被子,在他的腰間摸索了一會兒,就將宋聞言的銅牌給抽走了,宋聞言張口想要阻止他,可是已經無濟於事。
在宋聞言失去記憶的最後幾秒,他突然的想到了那個盛夏,在白不野將他帶去清洗的時候,自己的銅牌不小心落到了地上,估計就是那個時候吧,他已經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