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四是餓死的，她的記憶里挨餓是日常，她回憶自己生前的記憶，剩的只有挨餓、受打。

然而兄長不一樣，兄長總是對她說他們家從前的殷實。

她啃著兄長不知從哪裡弄到的大餅，呆愣愣地看著兄長談家裡從前的模樣。兄長一說起以前，眼睛裡泛光滿滿的自豪。

可徐小四對從前的家一點也沒有記憶了，也不懂徐三對從前的家的執念，她所求的只是這一頓能夠吃飽就好。

他們蹲在街角衣不裹體食不飽腹，渾身不僅髒兮兮的而且全是臭味。

徐小四隻有七歲，躲在兄長身旁，偷看街上來往的人群，有很多父母牽著孩子。兄長看見了，就會揉她雞窩似的頭，開始說從前：「你那麼小的時候胖乎乎的，不喜歡動，夏天就穿著紅肚兜坐在地上，娘親在你旁邊一邊為我補衣，一邊和貴嬤嬤打趣你，說你是小懶鬼，在床上翻個身都要人幫忙。你要餓了，就挪過去扯一扯娘親的裙子，娘親就知道你餓了，忙吩咐貴嬤嬤去取溫著的梨羹來……」

徐小四看了看自己瘦得骨頭都看得出來的手，想不出她胖的樣子。她抬頭，看見兄長回憶從前溫馨的時光，只覺得在聽別人的故事，她什麼都不關心，就想知道那碗梨羹是什麼味道的。

然而兄長從來不說梨羹的味道，他總是回憶那個叫「娘親」的女子，他說娘親是世界上最溫柔最好的娘親，說著說著，就流淚了。

徐小四獃獃地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何要哭，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不過兄長哭一會兒，就會自己好，撇過臉偷偷擦幹凈眼淚，轉過頭又笑著揉她的頭，說：「兄長沒事，小四不用擔心。」

她就獃獃地看著他，從不回覆。因為她只覺得莫名其妙，從來沒有擔心過他有沒有事，就像每次兄長把吃的塞給她，自己的肚子餓得直叫，卻說：「沒事的，小四自己吃，兄長不餓。」，而她其實並沒有要把東西分給他吃的想法，只覺得他那句話莫名其妙。

那麼點東西，都不夠她自己吃，怎麼會分給別人呢？她看過很多餓死在街頭的小乞丐，早就知道這個道理：無論是什麼，能吃的就立馬吃掉，能飽一頓是一頓。

有時候兄長餓得狠了，也會和她說從前，她聽了四年，隱約知道了她從前的「家」。

父親是個商人，母親讀書人家的女兒。父親是在上元節撞見在僕人陪同下出來遊玩的母親的，但母親並不知道父親。

父親托朋友打聽出了母親的消息，請媒人上門提親被外祖父拒絕了。外祖父是個讀書人，很嫌棄父親的身份。然而父親並不泄氣，堅持不懈了兩年，總算抱得美人歸。

母親很是溫柔，夫妻倆人也情投意合恩愛無比。

父親姓徐名敬，母親閨名玉寧。

母親生下兄長，取名徐寧，字三，因為父親說，一家三口，滿足矣。

兄長是在父母的寵愛中長大的。

徐三的童年，是福祉無比的。父母恩愛，家境殷實。母親與父親很少吵架，就算吵架了，父親也會很快向母親道歉。

父親經常在外走生意，母親則在家監督他的學業。父親回來總會給母親帶來許多新奇的玩意兒，倒是總忘記他這個長子。下人們總是笑著說：「少爺與少夫人就像新婚夫妻一樣。」他也經常聽到有婢女說想嫁給像父親一樣的男子。

父親則笑著摟住母親說，「得妻若此，夫復何求。」

母親雙頰泛紅，羞地將頭埋進父親的胸口，「耍貧嘴！叫人看了笑去。」

父親就笑，把下人連帶他一同趕出去。年紀尚小的徐三被嬤嬤牽下去，隱約還聽得見父親說：「這下沒人看見了……」

嬤嬤笑著捂住他的耳朵，牽著他快步離開。

待他長至十一歲，母親便生下了小妹，因他叫徐三，索性便給小妹取名小四。

這時父母越發地如漆似膠。祖父逝世後，父親也更忙了，有時半年都見不得一面。但父親總會寫信回家，對母親的相思要寫兩張紙，最後才會記得他與小妹。

他散學歸家總看見母親臨窗給父親回信，笑父親老大不小還總說這些讓人羞恥的話，然後敘述家裡的情況，他讀書如何了，小妹長多大了。

母親閑暇時，要麼教小妹識字，要麼就給父親做鞋補衣。他則會跑過去逗一逗小妹，與母親說學院里的事，談一談學業。

徐三時常想，他真是福祉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