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所遇到的異樣，在返程時皆被朴刀嚇退。冬月扶穩斗笠，迎著豆大的雨跑去涯江邊。天空電閃雷鳴，忽來的雨滴不帶客氣地砸下來，這些都像是要嚇退冬月。

冬月艱難地到達自己昨天布置好的陣，她在地上鋪上咒陣圖，念著超度怨靈的咒法，涯江上被雨打出的漣漪逐漸變成一個大漩渦，漩渦里散亂蹦出的綠色魂光搖搖晃晃地靠近冬月。

「我要回家啊嗚嗚嗚！我要見我娘！」

「兒子不孝，讓你們白髮人送黑髮人。」

「娘子，是我不好，離開那天我不應該和你起爭執，我不是個好丈夫，讓你和我吃苦，是我沒用。」

「我這輩子就沒享過福嗚嗚嗚，做人太苦了，沒人愛我，娶了媳婦不如不娶，生了兒女不如不生！」

……

怨靈的心裡話在冬月耳畔嘈雜，他們死在外頭，最後的一句話大都是，想回家看看，看看家裡人，看看家裡的一切。他們的歸屬感讓他們學會掛念與缺憾，掛念留世的人或物給過他們活氣的愛恨情仇，缺憾留世的人或物不是他們閉眼前所見最後一眼。

冬月抖著嘴唇，她也不知自己怎麼了，聽著這些話，眼淚奪眶而出。她知道趙軒老爺子突然離世的時候，第一感覺是不相信，第二感覺是眼鼻酸澀，但還是如大多數時候一般面無表情地去處理老爺子身後事。

如今她聽到這些怨靈的話，彷彿都換成趙軒老爺子的音調，不是她早些年遇見的老不正經的趙軒，是盲公死後，沒有了活氣、一夜之間老了疲了的趙軒，沒有力氣、獃滯成常態的趙軒。

「月兒……我總覺得自己夠了。」這是趙軒出事前幾天說過的話，當時的她只當作這是他每日胡說里的一兩句。

冬月很久沒哭了，累積多時的洶湧在此刻化作眼淚。

怨靈被超度過後逐漸消失，冬月深吸一口氣，在她平復心情之時，涯江之中破水而出一隻龐大的怪物。

水鬼如蛇，但整個身體布滿人臉，都是爛得只剩下張開的嘴露出利齒。

冬月咬破手指，將血滴在朴刀上，過後雙手緊握刀柄，前方一道光現出屏障，她聚力用朴刀抵著屏障，並念著封印咒，這咒語一出就不容斷，不然就得重來。

水鬼身上成千上萬的人臉發出尖叫聲，周圍的樹都被衝擊得往後倒，水凝結出無數只手，每一隻都沖向屏障。

冬月手上的傷口又因使力而流血，耳朵更是被噪音吼出了血。但她咬緊牙關，弓著腿壓低身體，極力抵住屏障。

只是屏障的強度取決於驅鬼師的能力，屏障沒堅持多久就逐漸出現裂痕，冬月咳了一下，血滴在地上，她的內臟被壓力推壓往後的肋骨刺破。

千鈞一髮之際，她念完咒，奮力朝水鬼砍去，鬼氣衝出百鳶的身影，青鱗三頭的百鳶，體積是水鬼的三倍，三個腦袋，一道蛇呼一道龍吟一道鷹鳴，龍吟的蛇頭颯出背鰭，一口吞噬了水鬼。

最後的衝擊波把冬月震遠，整個人狠狠砸到後面的樹幹，脊椎當場斷掉。冬月朦朧中看見此景，嘔出血，手中的刀也因無力鬆掉落在地上，眼前一黑，意識全無。

「冬月！」剛才的陣仗，澄野老遠就看見了。他在小銀魚的帶領下衝過來，第一眼看見倒地的冬月，過後望去疊著封印水鬼的小石廟的鬼火。

果不其然，疊完石廟的鬼火原地旋轉，召喚出了一個白袍身影，他左手提著枯枝組成的引路燈，右手提著代表身份的木牌，木牌是刻著「謝七爺」。

「七爺，您不能帶走她……求求您給我一點時間，我能救她的！」澄野急得眼眶通紅，跪在地上，把冬月抱進懷裡護著。

謝七爺手裡的木牌一轉，另一邊赤色的「令」字伸出一雙手，是要把冬月強行帶走。

「手下留人！」一段紅綢捆住了手，樹林的陰影里走出一位身姿嬌媚的小娘子，她拿帕子掩著笑時會裂開的嘴，說道：「七爺，手下留人。妾身奉命過來救人……是聽說這小姑娘歲數長著呢，若您不信，可以去瞧瞧生死簿。」

「的確，七爺，請您謹慎。」令裴從小娘子身後走出來。

看見此情，謝七爺當然明了，他稍稍頷首，退後消失在陰影之中。

「邱娘，請您救救她……」澄野鬆開手，隨著話落淚。

邱娘點頭，輕輕一揮，手腕上的玉鐲里跑出的鬼火圍著他們，瞬間移動至客棧里澄野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