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裡面水霧氤氳，白不野剛剛下樓燒足了熱水。

水聲嘩啦作響，白不野拿著小方巾沾滿了溫熱的水一遍一遍的打在西紅柿的身上。

原先給西紅柿洗澡的時候白不野也是這個動作，只不過那個時候西紅柿全身都是順滑發亮的毛，一遍一遍的要澆好久才可以完全的洗幹凈，洗完之後它又不會自己甩幹，白不野每一次都要擦到胳膊酸痛才可以把西紅柿擦幹。

而現在就不用這樣了，在他眼前的西紅柿已經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小狼，渾身一根毛都沒有，原本淡粉色的皮膚在熱水的浸泡之下變得格外的紅潤，任由著白不野隨意擺弄。

「會不會太燙了？」白不野一面澆著水一面問，西紅柿的臉龐在熱水的熏蒸之下格外的紅。

它搖搖頭，然後渾身像完全放鬆了一樣癱進了白不野專門給它找的小木桶，那還是白不野小時候泡澡的桶，但是西紅柿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心情和白不野憶往昔了，它生無可戀。

「我還是覺得你不要這麼早洗澡，書上說脫毛的時候最好不要洗澡，」白不野仔細的回憶著之前臨時百度的內容，差不多就是動物脫毛換毛期間如果一直洗澡的話會傳染病菌什麼的，「總之就是不太好。」

西紅柿當作耳旁風，笑了笑說，「你真的把我當成一般的動物了嗎？自我的防禦我還是知道的，而且，」西紅柿在木桶裡面擺動了一下自己的尾巴，「主要是因為我還沒有完全的變化，現有的靈力還不足以讓我擺脫原本身體的限制，一些原本宿主的行為和生理反應我都還不能夠有效的規制和避免，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在剛剛大吵大鬧過一番之後，西紅柿逐漸的開始平靜了下來，看著自己完全赤裸的身體，不由得嘆氣，「我也是第一次在這個身子裡面，很多東西都還不習慣，也不記得了。」

白不野點點頭，他知道一般附著在生靈之上的靈基本都會在幻化成靈之後忘記了自己原本的身份，但是卻還是不能擺脫原本習性的控制，只有完完全全的可以幻化或者是更好地操控，才起碼可以變成一個「相對獨立」的靈。

「我知道，」白不野點頭，「這個就和我爺爺之前和我說的英靈差不多，那些所謂的英靈，他們的形象基本上都是依照後人不斷地祭拜和想像和變化的，其實可能早就已經不知道自己生前做了什麼驚天地的大事，所以就算是一個無名小卒，有朝一日可以進入寺廟，受人祭拜，受人信仰，那就算是逃兵也可以變成英雄了。」

白不野感覺水溫稍微比之前涼了那麼一點，又俯下身子舀進了一大勺熱水。

「所以真正成為英靈的那些人，要是有朝一日真的可以想到自己過往的經歷，才能算是知道了真實的自我，能夠獲得真正的自由吧。」

西紅柿稍微做坐起來了一些，然後轉過身子將脊背朝向白不野，白不野順勢繼續幫它擦拭著。

「可是如果真的知道了過去，卻發現自己是一個逃兵怎麼辦？」

白不野愣了一下，然後輕聲說，「我也不知道啊，會很糾結吧。如果真的不是一個英雄，卻受到了萬人的祭拜和憧憬，心裡可能會覺得對不起那些人吧，但是在受到祭拜和憧憬的時候，那個逃兵本身也成為了』英雄』，如果這個時候他選擇痛改前非，不當這個英雄了，好像對那些選擇祭拜他的人們，也不是很公平吧。」

「所以我不知道。」白不野誠實的回答，因為對於他來說這確實是一個難解的題。他沒有辦法設身處地的丈量這件事情中的所有利弊還有心裡想法，人性太過於的複雜，更不要說在這個世界上存在了幾千年，上萬年的靈了。

良久，西紅柿也點點頭，「我其實也不知道。」

隨後它轉過身子，面朝著白不野，白不野這個時候才發現西紅柿的臉頰上已經開始長出細細密密的白色小絨毛了。

「那如果是你，你會怎麼選，你會選擇放棄這個身份，還是繼續維持現狀？」

水滴滴落在木盆裡面，白不野拿著小方巾的雙手沉進了熱水裡面，他看著西紅柿幽黑的雙眼說，「我也不知道，可是，如果真的獲得了不屬於我的身份，已經經過這麼多年了，就算是我想要去放棄，也很難吧，就好像是被眾人推著坐上皇位的國王，其實他本來是一個乞丐，但是他一旦坐上了皇位，就已經變成了人民和權力的奴隸，就算是想要下來，歷史也不會去直接否認他的，因為他是被眾人和權力推上王座的呀，他原先可能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想法，他的意義是別人賦予的，這樣的意義早就不屬於個人的意義了，所以是很難擺脫這樣的桎梏的。」

「那麼就可以這麼一直錯下去嗎？」

白不野停頓了一下，「如果又犧牲這個意義的決心，那就不會。但是這樣意義的犧牲，會損害絕大多數人的信念，所以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嗯，只有內心十分狠毒的人才選的出來，」西紅柿抬頭舔了一下白不野的下巴，「抱我上去吧。」

白不野緩緩將西紅柿從木桶裡麵包出來，然後直接在浴室裡面就著僅存的熱氣快速的將它擦幹，他的心中一直在回想西紅柿剛才是那一句話。

「只有內心十分狠毒的人才選的出來。」

這也是白不野剛剛一直都沒有說出口的話，那樣的選擇，必須是對自己狠，也要對別人狠，在自己的虛榮生活和別人的持久憧憬之間，都要狠狠地選擇拋棄，才可以換來屬於自己的自由。

「你等等，我現在用不到吹風機。」西紅柿對著白不野手中正在呼呼作響的吹風機表示抗議，「太近了，燙！」

「啊！不好意思。」

白不野這個時候才發現他順手拿起了一旁大功率的吹風機，而現在的西紅柿根本就用不上這個東西，甚至由於它有些薄的皮膚現在完全暴露在空氣之中導致了對外界的ciji格外的敏感。

白不野摸著西紅柿在吹風機下面被吹的有些泛紅的皮膚，然後重新拿了一塊幹燥的毛巾給它擦幹凈。

夜已經很深了，抱著西紅柿到了床上的時候窗外的月亮已經升的很高了，而白不野的手機已經很久都沒用，所以他只能睡意朦朧的覺得，現在已經很晚了。

而他懷裡的西紅柿也似乎是精疲力盡，依偎在他的身邊閉上了雙眼。

儘管白不野剛剛已經將床單被套全部都更換了一邊，但是之前這個房間裡面殘留下來的西紅柿的毛髮還是在空氣中飄蕩的，白不野只好將自己埋在被子裡面打噴嚏。

睡意來襲，白不野在徹底進入睡眠之前，腦子裡面又一次閃過了剛才的問題，如果非要選一個的話，自己會選什麼呢？

但是不管怎麼樣，上了戰場就已經能算是很勇敢了。

迷迷糊糊睡著的時候，白不野的眼前出現了一大片昏黃的沙漠，是戈壁灘嗎？白不野也不知道，只不過那不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沙漠，在地平線的最遠處，還有一整條黑色的線，那線在逐漸的靠近，有旗幟在飄蕩，耳邊傳來一陣一陣的地鳴聲，大抵都在震動。

白不野再一次睜開雙眼的時候，西紅柿正對著他的耳朵「嚕嚕嚕」著，吹的他的臉頰又癢又溫暖。

窗外的窗欞上正承接了今天的第一縷朝陽，白不野卻覺得這一覺睡的格外的不舒服，但是就好像是潛意識在作祟，他發現自己很難再一次睡著了。

西紅柿在他身邊呼吸著，白不野將手探入被子裡面，直接摸著他的小隊皮，不對，已經是一個大肚皮了，白不野再也不能一隻手撫摸。但是觸感卻不再是難受，而是一股熟悉的毛絨絨的感覺，就在這一個晚上，西紅柿已經開始飛速的長出毛了，雖然只是短短一層，但是估計不需要半個月，甚至不需要十天，就可以看到一個嶄新的它。

白不野在心中隱隱期待著。

而西紅柿的臉頰上已經長滿了白色的毛，白不野一直以為西紅柿的宿主是一頭灰狼，沒想到按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可能是一隻白狼。

還是挺稀有的。

白狼......白不野暫停下來思考了一下，他好像在哪裡見過白狼，但是他也記不清楚，這幾天真的太滿了，家裡的事情也很多，要學習的內容也很多，就連躺在床上休息的時間都很少，他成天忙裡忙外一刻都不敢停歇。學習的時間逐漸的走到尾聲，白不野就像是一個在複習期末考的學生一樣，在爭分奪秒的準備著迎接白固存的檢測，還有那一件和西紅柿約定好的事情。

白不野想賴個床，但是這將近兩個月養成的早起習慣硬生生的人逼迫他睜開雙眼，反倒是身邊原本最為有活力的西紅柿正因為昨天的大鬧和不斷地長毛而瘋狂的消耗著原本的靈力，白不野連續翻了好幾個身子，都不見他睜眼。

「睡吧。」白不野看著有些疲倦的西紅柿，輕聲地說。

半個小時之後，白不野又一次踏進了那一個集市。

但是這一次他來的有些晚了，集市裡面已經擠滿了人，白不野最經常光臨的那一家燒麥豆漿小攤子前面已經擠滿了，不僅是如此，還有不少的大爺大媽拎著菜籃子插隊。

白不野在心中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然後緊緊的跟著他前面的隊伍，一點點的空隙都不留給別人。

將近半個小時，當白不野終於提著一手的早餐的時候，還不忘去隔壁的肉攤給西紅柿挑了幾塊大牛腩。西紅柿這一個靈雖然平常脾氣還可以，但是對於吃喝，還是十分的嚴格。

非常的嚴格。

白不野看著手上的新鮮牛腩嘆了一口氣。之前說不喜歡吃火腿腸因為口感不好，沒有吃肉的感覺；後面不喜歡袋裝牛排，因為袋裝牛排放太久了，一點都不新鮮；再後來白不野做飯稍微鹹了一些都要被「哼」兩句。

大少爺脾氣，白不野腹誹著，也不知道是誰貫的，不對，應該是天生的，天生就是這個臭脾氣。

「大叔，您下一周再給我留一塊牛腩哈，我周五來拿，一定要是新鮮的！」

「好嘞！」切肉大叔爽快的答應，然後手起刀落，正給一旁的顧客切牛骨。

於是人群的喧鬧聲、切肉聲、買菜吆喝聲，就構成了這一個集市，但是還有一個沉默的角落。

白不野看著不遠處的那一個小小攤子門口長長的隊伍，然後起步上前，跟著最後面的那一個人，又一次開始排隊。

兩個月沒來集市，這個肉包子攤子前面的人更多了，白不野甚至都還沒有排到前幾名，那前面的隊伍就散了，看來又賣完了。

那肉包子攤在整個集市最裡面的角落，等到排隊的人們都散光，這裡也沒什麼人了，白不野遠遠的遍瞧見那個老太太在麻利的收拾的東西，於是上前。

「老太太，今天賣完了嗎？」

那老太太將旁邊的一個高高的籠屜收拾了下來，然後看了一眼白不野，張口道，「今天你養的那個靈寵沒帶來？」

白不野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突然想到了上一次那個老太太也好像是看到了趴在他身邊的西紅柿，才重新把那剩下來的包子拿出來的。

「在家裡睡覺。」白不野簡短的回答。

那老太太笑了一下，但是臉上的肌肉卻沒有動，反而是硬生生的牽扯起嘴角，就好像是有兩根線控制著她的臉皮，有一些陰森。

「這樣啊，」那老太收拾好了東西就走到一邊，準備推著她的小攤子準備走，「那我這確實是全部都賣完了，明天再來吧。」

那老太佝僂著身子，正推車要走，白不野便走到她身邊，「沒事，我是想問你們家包子的肉是哪裡買的？家裡人吃著都說香。」

可是那老太卻沒有轉過頭，依舊是目光獃滯的看著前方，「集市門口的肉攤，最便宜的那種肉。」

而這個時候白不野才發現，那老太的瞳孔是灰色的，暗淡無光，竟然已經雙目失明了。

於是他又上前一步，攔住了老太的車，「我是問，上一次你見我家小狗可愛，拿出來的那幾個包子，是買的哪家的肉。」

幾乎已經是質問的語氣了，白不野就連一點點的退讓都不想給這個老太留。

他原本以為這老太會再一次拒絕他，可是在遲鈍了片刻之後，那老太顫顫巍巍的伸手將固定頭髮的發簪摘下來，然後摸索著放到了一旁的籠屜上，而她的頭髮卻在空氣中紋絲不動。

白不野拿起了那一個木簪子，而老太直接越過了他轉移了車頭，然後緩緩推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