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恩的話終於讓簌簌想起來「王蠡」是何人了。

她歪著腦袋看向馮恩，「你就是為了他來調查我的？」

馮恩看著她，良久，說：「王蠡成了厲鬼，久徘徊人間不去。」

簌簌點頭，「哦，所以你來打抱不平？」

馮恩食指搓著拇指，問：「王蠡為了你，濫殺無辜，簌……殿下不愧疚嗎？」

簌簌一愣，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她稍稍坐起想了一會兒，看向馮恩，笑道：「不啊。那是王蠡做的，我為什麼要為他做的事愧疚？」

簌簌眯著眼睛，盯著馮恩。

馮恩垂下目光，避開了簌簌的探究。他凝視著食指與拇指，好一會兒才重新抬頭道：「王漢的朝運本該在王蠡在位期間昌盛，但因殿下突然降臨人間迷惑王蠡心智，導致王漢夭折，多了本不該的戰爭，以至於百姓流離失所，無數人的命運被改……」馮恩停了一下，繼續道：「而王蠡將這所有歸根於殿下。殿下，經下官調查，情況屬實。天律明文規定，任何神仙不得擅自打亂人間秩序，還請殿下跟臣去一趟司律司。」

馮恩站了起來，左手生死薄，右手勾魂筆，一陣陰風吹過翻動生死薄，他抬手在翻開的那頁飛快記錄什麼，然後面無表情地看向簌簌。

一幅鐵面無私的模樣。

簌簌笑著從榻上下來，走到馮恩身前，替他理了理衣襟，然後抬起頭看著他，一雙水杏眼含著薄薄的怒氣，似嬌似嗔，「馮恩真是不懂憐香惜玉啊，板著這樣一張臉怪嚇人的。我以為馮恩會看在你我二人同床共枕過的情分上，對我溫柔一些，到頭來竟是我自己一廂情願了。」

她說著，那圓眼眼梢便泛了點紅，杏眼裡更是水霧朦朧，一幅梨花帶雨的模樣要多讓人心疼有多讓人心疼。

馮恩挪開目光，往後退了幾步，「殿下，請自重。」

簌簌卻不依不饒，她緊逼上去，「馮恩是覺得我心如毒蠍麼？可馮恩莫不是忘了，仙可不只是庇佑凡人呀，更要鞭策凡人提醒凡人，若沒有王蠡沉迷美色而身死國破的先例在，又怎能警戒後世之人？況且，王蠡所做皆他自己心中所想，我並沒有誘導他，也沒有強迫他，他所做又於我何幹呢？我不過欣賞李佲美色，他讓我去王蠡身邊，我便去了，美人的請求誰又能拒絕呢？就算沒有我，李佲還會找一千個其他人送給王蠡的，怎能因為是我，就把所有責任推卸給我呢？況且，看守凡間國朝運勢的是紫微星君，王漢夭折是紫微星君失職又怎能怪我？到頭來不過是馮恩聽信他人片面之詞來指責我罷了，馮恩可真是狠心吶。」

她環環相扣，步步相逼，音辭慷慨，聲淚俱下。

馮恩被逼地貼在牆角，腦中思索簌簌的話，明明覺得毫無道理，又無從反駁，他偏過頭看著牆壁，毫無底氣地說：「殿下不必咄咄逼人，下官早已調查清楚……」

簌簌打斷馮恩的話，她後退半步，掩面而泣：「這麼說馮恩還是不願相信我。」

馮恩看著她一抽一抽的肩膀，摩擦著手指，僵了僵唇角：「下，下官並無此意。」

明知那女子是裝的，可他卻狠不下心來斥責她。

簌簌哭腔：「那你便是嫌棄我。」

馮恩抽了抽眉毛，嘆氣：「沒有。」

簌簌問：「果真？」

馮恩已經冷靜了下來，站直身子，手於身前揣在袖中，道：「果真。」

簌簌又問：「當真？」

馮恩平靜地回覆：「當真。」

簌簌便從袖後抬起頭，一雙眼睛濕漉漉的，鼻尖微紅，又說：「不許騙我。」

馮恩看著她的模樣，愣了一下，默默背了一遍靜心咒，道：「下官不敢騙殿下。」

簌簌一見他這模樣，惱羞成怒，似乎想罵什麼又罵不出來，跺腳道：「好一個『下官不敢』，原來簌簌在判官大人心中只不過是『殿下』，倒是簌簌自作多情，以為簌簌在判官大人心中有所不同呢！」

任簌簌如何無理取鬧，馮恩自巋然不動，端正地站在那兒，平靜地看著簌簌。

簌簌吸了吸鼻子，笑眯眯地看著馮恩，「馮恩不喜歡這樣子的我？」

馮恩冷漠地道：「殿下還是與我一同去司律司面見玉帝陛下吧。」

簌簌看著他，問：「我不想去，你又待我如何？」

馮恩斂著目光，語氣里絲毫情緒：「殿下還是不要做無所謂的掙扎了。」

忽然一陣細微的風，帶著點兒幽幽的熟悉的香味，馮恩心跳如雷，眼前忽然出現一張精緻的臉，不經意對上那雙水光粼粼的杏眼，撲捉到那其中一閃而過的狡黠。

馮恩深深地看著那雙眼睛，手在袖中摩擦著。

「那馮恩喜歡什麼樣的我呢？」簌簌半蹲在馮恩身前，抬頭看著他，眼睛並不迴避馮恩的眼睛，笑盈盈地問。

馮恩抿了抿唇，猛地抬起頭看向遠方：「還請殿下不要打趣下官。」

簌簌也站了起來，故作嚴肅，「我是認真的。」

馮恩抿嘴。

簌簌又笑：「馮恩不喜歡我嗎？可我很喜歡你啊。」似乎有些遺憾似地嘆了口氣，然後將目光投向遠處。

馮恩輕輕看向她。那著鮮艷紅錦裳的女子站在他身前，看著窗外，眉眼間帶著一絲遺憾，猶如被心上人拒絕的女子。

馮恩匆匆收回目光，道：「下官先行告退。」然後急忙離開。

簌簌轉過身，看著他被門檻絆得踉蹌了幾下的身影，慢慢眯起眼睛，卻沒有笑。

她就站在屋內，靜靜地看著他走遠，若有所思。

小滿跑進來問：「殿下，判官大人走的時候有些怪，怎麼了？」

簌簌重新坐到榻上，翻開新的一本奏摺，道：「無事，不過談了一些舊人罷了。」

小滿看向門外，發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