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負妾心，怨嗚琴，恨孤衾。鈿誓釵盟何處尋，當初誰料今。——摘自宋 陳東甫《長相思》

霍思憶是個有脾氣的人。

當然，是人，都有脾氣。

不過，像他這樣從不對著自己人發散負面情緒的，卻少之又少。

可人，總會有情緒不佳的時候，就好比現在。

所以，情緒不佳的霍思憶隨便找了個理由將自己反鎖在書房裡。

目光冷冷地盯著面前的水晶盒，一動不動。

如果情緒有顏色，那此時的霍思憶，一定籠罩在一層濃濃的黑霧之中。

水晶盒。

是昨天他去顏氏上班，而小溪留在家裡給喬老二夫妻畫肖像畫時，一位自稱『故人』的『翩翩貴公子』送來的。

翩翩貴公子，是喬老二的形容。

霍思憶查看過監控，並不認為這人哪裡夠得上翩翩。

但貴，則一定很貴。

因為就算不看那個男人的穿著，單看眼前這個他贈送給小溪的見面禮，這個用整塊天然水晶挖鑿雕刻而成的水晶盒，就當得起一個『貴』字。

而如此貴重的水晶盒裡，卻只放著一張，一位少年躍起投籃的剪影。

用來剪影的紙，就是那種普普通通的道林紙。

剪紙手法，也略顯幼稚。

小溪不愛運動，長到如今二十二歲，別說投籃，摸過籃球的次數都不超過兩隻手。

反倒是霍思憶，讀書時曾經很喜歡打籃球。

但那又如何？籃球，不過是他諸多愛好中的一個罷了。

從昨天回家後，霍思憶便一直在琢磨這其中隱含的深意，可琢磨來琢磨去，卻始終沒琢磨出個結果。

放在桌上的手機發出嗡嗡的震動聲。

他拿起一看，立即將手機放在耳邊。

聽筒里傳來齊際劈里啪啦的數落聲，「喂，你是不是覺得我最近太閑了，故意找事給我做？監控里的那個人，你真的不認識？」

霍思憶眉頭微皺，「怎麼？我應該認識他麼？直接告訴我，他到底是誰？」

「他是陸時！陸時！陸氏集團的唯一傳人，英文名是路易斯。」

陸，時？

瞬間，一段久遠之前的短暫記憶，如潮水般湧入霍思憶的腦海之中。

初見陸時那年，他只有六歲，而陸時那會兒則是個瘦瘦的，陰鬱的，坐在輪椅上的小小少年。

他一共就在陸家呆了兩天。

印象中，陸時對他說過的話加起來，不超過十句。

原本陸時的父母想收養他給陸時做個伴，可當他聽說小溪為了找他從孤兒院跑出去後，便什麼也顧不得的連夜沖回孤兒院。

那夜，他跟著老師們找了好久，才在後山的一個樹洞里，找到因淋雨而發燒的小溪。

那時的他，並不懂什麼是愛情，他只知道，他不能丟下小溪，小溪沒有他，會死的。

而陸家當時的情況，無力再多收養一個智商有損的孩子。

於是他和陸家的緣分，就以這樣的方式，匆匆結束。

不過第二年生日，他還收到過陸時從國外寄來的生日禮物，聽爸爸說，他那會兒已經跟著家人去國外治療他的腿疾。

印象中，爸爸跟他說過，陸時的手術十分順利，之後的康復訓練，也很順利。

總之，一切順利的消息，讓安心的霍思憶很快就將這位『故人』拋到了腦後。

得知『真相』後再看監控中的他，爸爸果然沒騙他，他的手術，真的很順利。

只是這『腦子』......

看著水晶盒中的剪影，霍思憶覺得這位故人的腦子，也許也應該動一動手術。

霍思憶吐著槽走出書房時，城市的另一邊，刑偵大隊辦公室此時也跟被傳染了壞心情似的，進進出出的人，全都板著一張臉。

無他，只因本月他們再次被評為：室內環境衛生最差科室。

「唉，看到沒，無爭的結案報告里，就標錯了一個標點符號，結果愣是挨了井隊一頓剋。」

蘇淼豎起蘭花指，「天啊，連大內總管白公公都難以倖免，敢問小的們你們有幾個腦袋？」

牛躍湊過來壓低聲音發泄不滿，「說起來這能怪咱們麼？整個單位，咱們科室不算最忙的，也至少能排到前三，每天忙案子都忙不過來，結果綜合部那幫子人竟還就只盯著咱們的垃圾桶不放，簡直了！」

烏弘撅著嘴，「就是，霍局明明是從咱們這兒出去的，這次竟然也不幫著咱們這邊說話。」

聽他這麼說，忙著審核結案報告的白無爭立即抬起頭來，「哎，你也別怪人家霍局。說起來現在才八月，可咱們科室已經獲得了本年度第六次『室內衛生最差』，霍局部隊出身，能忍咱們到本年度第六次，已經很給咱們面子了。」

「行行行，我就知道，不該在你這個忠實鐵粉面前說霍局他一個字的壞話。」

就在大家縮著脖子壓低聲音議論紛紛之際，伍得得看到鄒宇路過辦公室而未進，直接朝著隔壁隊長辦公室走去。

嚇得伍得得立刻跳起來高喊一聲，「副隊。」，隨即三步兩步衝出辦公室。

鄒宇做出敲門狀的手，停在半空中，詫異地看向一臉焦急的伍得得，「咋了？」

伍得得拽住他的手臂小聲道，「井隊正不高興呢，剛才連白無爭都挨他罵了。」

鄒宇拍拍手中平板，不以為意地笑笑，「那我更要進去給他換換心情。」

待隊長辦公室的門在伍得得面前關上，伍得得不放心的趴在門板上側耳細聽，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聽到什麼動靜，這才三步一回頭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老陸湊過來安慰，「放心吧，你師父那隻小狐狸，最是聰明狡猾，」

話未說完，便被伍得得很不高興的打斷，「副隊哪兒狡猾了？他的智慧也全都用在了破案上。我跟你說，就是他這種看似有心眼其實沒心眼的人，才最吃虧！咱們做手下的，得看好他，時時提醒著他一些。」

老陸砸吧砸吧嘴，伸手拍拍伍得得的肩膀，「對，你說的對，以後你可得把你師父給看好嘍。」

與此同時，隊長辦公室內。

此時的井隊果然已經忘了『室內衛生最差』之辱。

「沒錯，他確實是我的，一位故人。」

聽他承認了，鄒宇的那雙亮晶晶的狐狸眼，頓時瞪得溜圓，「不，師叔，您老不是被綜合部的那幫子官僚主義給氣糊塗了吧，您再好好看看，您和他之間，可差著十四五歲呢。」

「咋？差著十四五歲，就不能是故人了？莫不是你對故人的定義有什麼偏見？」

「行行行，那你說，你和他，怎麼就故了呢？」

井隊沒立刻回答，而是抽出一支煙點上之後狠狠吸了一口，待吐出煙霧，才緩緩道，「前年年底的那起特大販毒案，你，還有印象吧？」

鄒宇立刻坐正身子，表情嚴肅，「當然記得。」

井隊點了點平板上被定格住的那張臉，「他是，段青烈士的線人。我曾在段青不方便和他接頭時，假扮過上門清洗空調的家政人員。」

「那，那這個孩子......」

井隊痛苦地閉上雙眼，「是段青的遺孤。」

「替段烈士撫養遺孤的線人？難怪他會使用咱們的專屬密文，還知道咱們這個秘密郵箱。」

「他的擔心是有道理的，這個孩子的秘密很可能已經被瘋狂的毒販子所掌握，而孩子之所以會在家裡莫名失蹤，也是出於這些喪心病狂犯罪份子蓄謀已久的報復。」

鄒宇氣的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TNNGTD，這幫喪心病狂的玩意兒，竟然連個孩子都不肯放過。」

「不過據我所知，這孩子的母親當年生他時，便已死於難產大出血。段青犧牲前，孩子已經交由這個人的父母在撫養，我自信我們的保密工作做的相當到位，那麼毒販子是從哪兒知道這個孩子的真實身份的呢？」

「或許，只是巧合？」

井隊想了想，緩緩搖頭，「不管是不是巧合，咱們目前都不能去冒那個險。所以，咱們最好分明暗兩條線同時追查本案。」

明暗兩條線？

鄒宇眨巴眨巴眼睛，「你是說，這次還叫上思憶？」

井隊看著他，有些詫異地反問，「不然呢？」

鄒宇連忙將上半身朝辦公桌當間靠過去，語重心長地勸，「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哈，思憶是顏氏正兒八經的傳人，前段時間為了幫咱們查案已經耽誤了不少顏氏的工作，更別提這次說不準還有一定的危險，他要是出了什麼事，我看你怎麼跟霍局交代。」

井隊撓撓下巴，「說的也對。」

但想了又想，終究還是捨不得放棄霍思憶這麼好的助力，「要不，你把人帶給思憶，幫不幫的，由思憶自己決定。」

鄒宇沖他很不敬地翻了個大白眼，「真把人帶過去，思憶會不接麼？我說你什麼時候也玩起道德綁架這一套來了？」

井隊氣的重重一拍桌子，大吼道，「我這是為了誰？啊？我這是為了誰！不說思憶一個能打十個，單說他背後的顏氏和霍家，是不知道如何保護他的軟柿子麼？反觀段青的孩子，那才是完完全全沒有自保的能力，多留犯罪份子手裡一分鐘，都是危險！」

鄒宇也知道自己剛才說錯了話，忙縮起脖子陪笑，「行行行，我有罪，我沒能充分體會到師叔隊長大人您的用心良苦。話不多說，我現在就把人帶霍思憶那兒去。」

「還不快滾！」

臨打開房門前，鄒宇手都搭在門把手上了，又不放心地轉過來叮囑，「師叔，我覺得，這次的案子不同以往，你還是先跟霍局打聲招呼的好。」

話說的沒錯。

但井隊這會兒正在氣頭上呢。

於是再次怒吼道，「我要你教？老子參加工作時，你小子還不知道擱哪兒轉筋呢！滾！」

屋外，伍得得死死盯著隊長辦公室的門，眼神中充滿了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