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後，他們的對話錄音，也傳到了刑偵隊眾人的耳中。

大家靜靜聽完，一起輕輕嘆了口氣。

井隊抬頭問剛過來匯合的白無爭，「對了，孫大海現在情況怎麼樣？」

「已經脫離危險了。初七也做了個全面檢查，孩子沒受什麼傷，除了一點點小的擦傷，就是手腕、腰部、大腿根有淤青，應該是趙雨柔把孩子綁在胸前時造成的。最主要是受了驚嚇，情緒不太穩定，離不開人，蘇淼和他爺爺奶奶都在醫院陪著他呢。」

視線落到手機上，井隊又嘆了一口氣，「等他好的差不多了，把這段對話放給他好好聽聽。」

白無爭也跟著嘆了口氣，「我有些明白思憶那小子的意思了。」

鄒宇看著熒幕牆上那個牽掛著所有人的亮點，「他和顏總一樣，明明經歷過人世間最大的惡，卻還能對世人，保持著善念與溫柔。」

井隊沒他這麼抒情，盯著眼前這個一動不動的亮點，腦海中只有更加現實的問題，「呃？這裡不是星洲灣堤壩麼？他們怎麼停在這正當間不動了呢？」

在場沒有笨的，就連伍得得這樣才入隊實習一個來月的菜鳥，在看清了亮點所停的位置之後，面色都變得難看起來。

星洲灣堤壩總長三公里，當初為了把這裡營造成旅遊景區，堤壩兩邊的防護欄觀賞性遠大於實用性，且盡頭延伸出很長一部分，直接探入大海。

單看海景，也算不錯，但這裡實在過於偏遠，且周邊也沒啥其他好玩的地方呼應，所以別說此時半夜三更，就是白天也少有人會特意跑這兒來。

所以，把車停在這樣一個一覽無遺且左右都是海水的地方，無形之中增加了不少解救人質的難度。

「井隊，還是先向海警請求支援吧。」

和刑偵眾人的緊張不同，顏卿這邊倒顯得很是胸有成竹。

在刑偵眾人請求支援的時候，他們的注意力依然放在聽筒里傳出的對話聲。

「......對了，看在我們同舟共濟一場的情面上，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我老爹是局長的？」

「是那個人。」

「那個人？那個人，是哪個人？」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誰。」

「不知道他是誰，你就敢相信他？你就不怕我根本不是什麼局長的兒子，這一切，都不過是警方為了騙你交出人質，而做的一個局？」

「不，他不會。」

「為什麼？為什麼你這麼相信他？」

「因為就是他告訴我，我父親陷入擔保陷阱的前因後果，也是他教會我如何替我父母報仇的，所以我相信他，他是不會騙我的。事實不也證明，他沒有騙我？」

見霍思憶沉默著沒有反駁，她更加自信起來，「你爸就是局長，不然那些警察不可能真的這麼聽話。他們之所以直到現在也沒有出現，不過就是投鼠忌器罷了，他們害怕我一個緊張之下，帶著你一起赴死，然後他們不好向你爸交代麼？」

倚靠在車頭的霍思憶挑了下眉，雖然雙手和膝蓋都被綁著，卻依然不減蠱惑人的魅力。

趙雨柔看在眼裡，竟覺得有些口幹舌燥，於是一仰脖，喝下小半瓶礦泉水。

「你不知道他是誰，那他當初是怎麼把你父母那件事的真相告訴你的？又是怎麼教你報仇的？」

趙雨柔的目光投向漆黑一片的海面，「我媽走後，生無可戀的我，也想來個一了百了。我吞下了整整一瓶安眠藥。然後，我就順著光，來到一片雲彩中間，我在那裡，遇到一個黑衣男子，他向我講述了牛銀秋一家是如何窺視我家財產，如何在被我爸拒絕兩家聯姻的建議後，設下擔保圈套，然後自導自演讓我爸擔負下全部債務，再僱傭打手上我家討債的......」

許時這些或離奇或痛苦的往事沉壓在心中太久，直到此刻才終於找到了可以傾述出來的對象，所以她竹筒倒豆子般的說著，毫無保留。

但霍思憶的腦海中，卻被『黑衣人』這三個字牢牢盤踞，幾乎吸引住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上個案子里的王曉泉之所以走上復仇之路，不也『得益』於一位黑衣人的『告知與指點』？

所以，他問出了當初同樣問過王曉泉的問題，「那你醒來後又是如何確定的，這些並非你服藥之後產生的幻覺？」

「因為他留給了我一個手機啊。手機里存著他在幻境中對我講述的一切真相。」

「那個手機呢？」

「我前天去孫大海家之前，就把它砸成了碎片，一部分丟馬桶里沖走了，還有一部分在開車的時候順著車窗一片片的丟了出去。而且，就算丟馬桶的那部分，我也是分了三個地方的馬桶丟的。」

言語之間，帶著滿滿的得意之情。

「這些，也是他教你的？」

趙雨柔沒有回答，但沉默本身，已經代表了答案。

「既然手機已經被你砸成了碎片，那他又是怎麼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份的？」

「我的另一個手機。他給我發了一封郵件。」

雖有不通之處，但霍思憶此刻的重點不是這個。

他看著海面，語氣依舊平緩低沉，「你不覺得奇怪麼？你當時是在家裡服下的安眠藥吧？你家的門也一定是關上的吧？那，那個黑衣人，以及那個手機，又是怎麼出現在你的房間里的？還有，這麼多隱秘之事，他是怎麼查到的？如果能被人輕易查出真相，當年你父親又怎麼可能氣到心臟病突發？要知道，他可是生意場上的老人，原本應該比常人更受得起打擊才對。

會不會，那個黑衣人也是參與者之一，甚至其實，他才是真正的元兇？只是因為分贓不勻或者想讓真相成為永遠的秘密，才在監視你的過程中，利用你的自殺布下這個局，假借你的手，殺了其他參與者，同時也利用法律將你置入死局，這樣一來，他便可以高枕無憂的享用你們兩家留下的所有財產？

不然的話，你想想，他怎麼就正正好，不早不晚地，在出現在你服下安眠藥之後？」

霍思憶問出一連串問題的最初，趙雨柔還是一臉的不在乎。

似乎是在告訴霍思憶，她並不在乎那個黑衣人是怎麼進到她家裡的。

但問到後面，她的面色開始凝重起來。

顯然霍思憶的問題是她之前從未考慮過的，也是正好直擊她內心的。

沉默了幾秒，她垂下眼簾，幽幽道，「其實，我不是沒有懷疑過，但至少，他告訴我的那些，都是真的。我殺的每一個人，都不無辜。我一個弱女子，能做到這點，已經很滿足了。」

「那你想不想，把真正的元兇抓到？」

趙雨柔一愣，抬頭看向霍思憶，「可他是元兇的這個結論，不過是你的推測而已，不是麼？」

「或者說，你想不想知道，導致你家破人亡的全部真相？你自己剛才不是也說了，你不是沒有懷疑過？如果你就此放棄，那還有誰會替你報真正的殺父之仇？」

待他話音落下，趙雨柔臉上緩緩露出個無奈的苦笑，「就算不想放棄又能如何？就算你貴為局長之子，也不可能改變我的命運。我，已經沒有機會了。如果有來世，算了，我不想有什麼來世，像我這樣的人，到了下面之後，應該也不配有什麼來世的。」

「如果我說，那個黑衣人，很可能不是第一次犯案，你完全可以和警方配合將其抓獲，甚至於，根據你的立功表現，再加上你有被人唆使利用的成分，且受害人也有錯在先等因素，也許你還可以免於死刑。」

雖然堤壩上燈光昏暗，但霍思憶還是看得很清楚，趙雨柔心動了。

畢竟，求生是人類的本能，在能不死的情況下，誰都不想死。

而另一邊監聽到全程的顏卿，也不禁對霍思憶的此番表現露出讚賞之色。

可就在大家都認為事態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時，另一側的監控台前，陡然響起因為緊張而變調的呼喊聲，「有狙擊，中......」

後面的話，顏卿沒聽清，因為他的整個心神，都被監聽霍思憶他們的那個聽筒里傳出的槍擊聲控制住了。

除了最初女人的悶哼，接下來的幾槍，聽聲音，都打在了車身上。

隨即，便是有人落水的聲音。

是霍思憶落水了麼？是被子彈逼的？還是他想跳水求生？

可就算他想跳水求生，雙手和膝蓋都被束縛住的他，又如何能在海里自救？

所有人的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停下手頭一切事務，定定盯著熒幕牆，不打算錯過一絲一毫的動靜。

然而......

跳水之後，聲音，陡然之間就消失了，沒有槍聲，沒有呼救聲，沒有跑動聲......什麼聲音都沒有，四周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顏卿一旁的黑衣人忍不住拍拍聽筒，又起身檢查監聽設備，確認設備沒問題，這才將視線重新投回熒幕上的那個依舊一動不動的亮點，並輕聲安慰，「少爺，憶小少爺一定不會有事的。」

雖然顏卿已年過四十，但因為父親和舅舅還健在，所以組織里的追隨者，還是習慣以『少爺』來稱呼他。

顏卿一動不動盯著熒幕，臉上一如既往的沒什麼表情，看不出喜憂，但只有跟隨他很多年的人才知道，他們的少爺，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