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分白晝還是黑夜，24小時輪番照顧雙親，一個月過去，九十八斤圓潤的臉蛋已不復，身上的牛仔褲也鬆鬆垮垮，期間不斷的手術也令人憔悴了很多。

「你別去上學了，家裡經濟停下來了，你繼續上學我們沒有辦法供應」母親紅著眼睛，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

「嗯」手上的毛巾一下一下擦拭著母親日漸幹癟的手，這一雙手這二十幾年來為這個家付出了太多，手掌上還留著幹活留下來的裂痕，粗糙又坑坑窪窪，沒有像中學時那樣聲嘶力竭的爭辯，短短數日，我心判若兩人。

倒了盆里的水，走到走廊盡頭，給近來關心父母身體的班導發了新學期不來了的消息，在班導不斷的勸說下無奈的堅持了原有的本意，還是不去了，這一場重難很難熬，不僅是金錢和身體，還有母親嚴重的精神問題。

班導剛剛研究所畢業不久，我們又是她工作了帶的第一批學生，難免上心，父母出事，班裡也送來一些水果牛奶，她自己也托班代帶來心意，兩百塊錢，對於那個時候的自己多麼溫暖。

不知道怎麼了，母親的情況再過了幾天後明顯好轉，可能是看到自己沒日沒夜的忙活，可能是熱水來的時候吹溫的自己，還是半夜醒來四五次看她狀況的自己，她鬆口了。

「你還是繼續上學吧」母親時常布滿淚水的雙眼堅定的看著我。

「好」沒有問為什麼又變了，只是默默幹著手裡的活，家裡的變故令自己變成沒有太大情緒波動的人，母親經常跟隔壁床的病友說女兒很堅強，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都沒有哭過，內心很強大。自己聽了也只是輕輕的笑一下，裝出來的堅強被空間里的自己一一流露出來，手術房外一動不動等十幾個小時的自己，半夜坐在床邊不敢閉眼的自己。跟哥哥通話報平安的自己，很多時候都潰不成軍，他們身邊只有自己陪著，怎麼能軟弱呢。

要開學了，得回家拿拿東西去學校了，直到回到家裡，安穩的躺在床上，熟悉的味道就突然流下來了眼淚，她太累了。

父親是個工匠，鄉里的手藝人，有時候人手不夠父親就會叫上放寒暑假的自己，半個月的假期基本都是在工地里，攪拌水泥，鋪地基，拉鋼筋，每天七點出門晚上九點回來，剛開始累的腰背都直不起來，無數次鬧脾氣不去了，可是第二天起來還是背著髒兮兮的破舊工具包跟著父親走在鄉間的小路上，顧主還沒起來父親和自己已經忙活開了，有時候累的不行了也會爆發脾氣，哭著喊著問父親為什麼別的同齡女孩就可以在家看看電視寫寫作業，而自己就得灰頭土臉的跑工地里，然後第二天還是得跟著父親去……

那麼累的活兒跟這個月完全不能相提並論，母親精神狀態很差，每天的負面情緒耳朵里已經塞滿了，閉上眼都是她滿臉淚水咒罵的神情。

真的好累，諾大的鄉下房子里就只有自己一個人，暖黃色的燈光照在房間里，快秋天了，涼意傳到身上打了一個寒顫，裹緊了身上的棉被，鄉下的夜晚護衛隊大黃們時不時的汪汪聲在靜寂的夜晚里那麼刺耳，伴隨著屋外涼風打在樹葉上沙沙的聲音難免有些瘮人。

腦海中全是一些奇聞怪談，有些睡不下了。鄉里有人去世的時候，就會做一些民間的法事，七八個人晚上就會拿著逝者的衣物，以及一個竹條編製的筐子，裡邊放著供奉的東西，舉著火把，指引逝者離開村莊，與其他地方不一樣，這裡的人去世了不能留在村莊，只能留在村莊外圍，守護村莊，不能留在村莊內影響生著的安寧，護送的壯丁舉著火把跟著大師念念有詞，口裡大聲的喊著說過逝者的話，漆黑的鄉間道路上，舉著火把口中念著不同尋常話語的隊友尤其瘮人，哪個趕夜路的人要是碰上這場景得卧病一場。

兒時還在村莊裡上學堂的時候，只要有人去世，母親早上便叮囑繞開走，第一個看到供奉位置的人會有不好的運氣，會沾染逝者的不好的運氣，雖然自詡接收新年代的核心價值觀不懼怕任何牛鬼蛇神，但是在母親的反覆叮囑下，抱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的想法默默繞開。

腦海中胡思亂想半天終於身體扛不住多日來的勞累，沉沉的昏睡過去，一夜無夢，舒暢的睡了一個好覺，一早起來就去拜訪爺爺奶奶，老人年事已高，已經經不起長途的跋涉，父母出事的當天奶奶也趕到了醫院，看著躺在床上的雙親，混濁的雙眼布滿淚水，那一刻心裡想著終歸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到底還是會心疼的，爺爺說家裡事情多走不開為由，沒有看到兒子兒媳婦奄奄一息的慘態，安慰了奶奶才匆匆趕往外公家。

外公正在卷著他的煙絲，黝黑的雙手有些包不住那一小塊煙絲，這個操勞了一生的男人，去年才失去了相濡以沫大半輩子的老伴兒，如今最疼愛的女兒和女婿也相繼遭遇不幸，小舅和舅媽出去做工了，大半年才回來一次，妹妹們也送去了鎮上的寄宿學校，空曠又老舊的祖屋裡只有神色憔悴的他，隻身一人的守護在這個他生活了幾十年的房子里。

外公祖上還是地主，更新換代，也不過是一介普通貧苦人家，雖然落魄，但是給後輩們取名字卻取得清風明月，在滿是張二狗李狗蛋的偏遠村落顯得尤其別緻，母親叫祝愛英，外公總是嫌外婆嘮叨，好吃懶做，招他厭煩，外婆去世的時候他喝的醉醺醺的，一邊數落外婆這些年芝麻綠豆般的小事，一邊喊著走了也好，總是給自己找麻煩事兒，說著說著像個孩子一樣哭起來了，所有人都知道外公對外婆的愛意，不然媽媽的名字也不可能叫愛英。

「你爸媽怎麼樣了，好點了嗎，可以吃東西了嗎」外公深深吸了一口煙，煙霧籠罩了他歷盡滄桑的臉龐。

「好了很多，醫生說再過一陣子可以推出病房，看看外頭，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看著煙霧自己的思緒有些許飄遠。

「家裡的雜事你也不用擔心，快開學了吧，好好上學」說完從洗的有些粗糙的迷彩服里拿出兩百塊錢，放到我手上。

「買點好吃的吃吃，這陣子辛苦你了」外公神色憔悴，幹涸的雙唇蠕動了好一會兒才像揉碎了般的吐出來幾句話。

深知不能再繼續待下去了，謝過了外公，叫他別太擔心就回家收拾東西了，走的時候外公的目光像是沾在我後背上，滾燙炙熱，沒有回頭我都能看見年邁的老人坐在院子里悲痛的雙眼，明明兒孫滿堂，卻是煢煢孑立，行影孤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