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第九章 此生終剩你一人,奈何造化弄人心】
小說: 故人长别 作者:万里卿湮 字數:5262 更新時間:2021-04-11 06:33:53
沉默,空氣里瀰漫著火藥味,白魚瞪著面前的人,一夜未睡眼裡泛著紅血絲,她將飯菜盛出來碼到托盤裡。
宋知局促著,搓搓手:「我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沒有任何回答,白魚端著飯菜徑直越過他。
依舊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她為顧年昔換好衣服,準備和他一起吃飯,然而就在坐下拿起筷子的那一刻,一滴眼淚就那樣猝不及防地落進飯里。
顧年昔閉上眼,昨天還下定決心,現在才發現只是面對白魚一個人都是莫大的壓力。他嘆氣走到白魚身邊用手揉了揉她的頭:「傻丫頭,哭什麼。」
白魚的心意他並非不知情,可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無論有沒有宋知他都無法接受她的感情,感動和喜歡他還是分得清的,況且他這樣的人沒辦法給白魚福祉。
「宋知就讓您這樣沉淪嗎,您清不清楚今後要頂著多大的風險和他在一起?」白魚帶著哭腔,不斷地抹去淚水。
「我知道,但是他對我來說很重要。白魚,我拿你當我的家人,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家人的字眼頭一次那麼刺耳,白魚搖頭:「我不敢祝福,我怕他早晚會傷害您。」
「你考慮的事情我也考慮過,大不了咎由自取,我認了。」
好一個咎由自取,這話里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她還是問了一句:「一定要是他嗎?」
「是。」回答的毫不猶豫。
白魚點了點頭:「我想回鬼域閣。」
讓白魚離開並不是顧年昔的本意,但他還是同意了:「我給槐楠個信,你回他那裡吧,想離開就離開,找個好人家。」
她站起來,還是第一次這麼認真的與他對視,不知是不是要走了膽子也大了起來,伸出手抱住了顧年昔,顧年昔也沒有躲開。
「閣主那裡我暫時不會說,不過瞞不了多久,您還是早點離開這裡的好。」白魚鬆開他笑了,明眸皓齒,是個好姑娘,「白魚就走了,好好照顧自己。」
門被推開,宋知就等在門外,白魚經過他腳步頓了頓,只留下一句「宋知,對他好。」,走得毅然決然。
從今往後他的身邊真的只剩下宋知了,顧年昔抬頭看他:「你和我見見我父母吧。」
一直不敢回來,也是因為父母的遺體就葬在後院的柳樹旁邊,而他從來沒有勇氣去真正接受,父母已經變成那兩座冰冷的石碑。但是現在有宋知,雖然沒臉去見他們,但是忽然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顧年昔心裡在想什麼宋知一清二楚,來到他身後輕輕環住了他,身子骨瘦的一隻手就能將他圈起來:「好,無論什麼事情我們一起面對。」
聽說了顧旗生前喜歡喝酒,宋知特意去買了壇酒,準備了花束,一手牽著顧年昔,一手拿著東西,剛邁過後院的門檻就感覺身邊人開始顫抖,他摩擦著他的手心想給他一些安慰。
後院空曠,一棵柳樹一口長了苔蘚的井,就只剩下那兩尊挨著的石碑,顧年昔一晃神彷彿看見父母相互依偎著站在那棵柳樹下,這個季節柳樹已經開始落葉了,飄飄零零落在母親的頭頂上,一葉知秋。
顧年昔掙開宋知的手,一路跌跌撞撞跑過去,跪在了石碑前,泣不成聲。
他暗自罵自己的無能,這幾天不知是怎麼了,像要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完了。
宋知追上來也「撲通」一聲跪下,將花放在墓碑前,開始斟酒:「顧夫人,這花是給您的,顧前輩,給您帶了好酒。」
一面說一面給自己倒滿酒端在手裡,仰頭一飲而盡:「晚輩先敬您一杯,當年流花坊錯殺您和夫人,留下年昔一個人,我有罪,罪該萬死。」
「我找到他後我就想,我是有多麼混蛋把那麼好的人害成這個樣子,我真應該死了謝罪。但是我現在不想死了,年昔的人生還有很長,我想好好跟他過。」
「當初是我把年昔推到地獄去的,現在我想用我的後半生把他拉出來。」宋知又敬了一杯酒,「求你們允許我在他身邊。」
宋知說這些話時顧年昔不哭了,只是哽咽著,安靜地看著他,他的眼神認真而篤定,在自己的父母面前許下了他的餘生。
「爹,娘。」他艱難地喊了一聲,「阿向不孝,我原諒他了。我們說到底都是被人利用,我從前因為仇恨蒙蔽了雙眼,但其實很多事是分不清誰對誰錯的,等到我意識到這點,我已經不想離開他了,也沒有力氣繼續恨下去。」
「可以原諒我們嗎?爹,娘。」他緩緩地俯下身,頭重重地磕在碑前,宋知也跟著拜下去。
兩人拜了很久,顧年昔才起來,把墓碑上那兩個名字好好地看了一遍:「咱們走吧。」
宋知扶他起來,看他額頭上都留下了一道紅印,回屋給他煮了個熱雞蛋敷一敷。
「宋知,你說爹和娘會原諒我嗎?」顧年昔自從出來以後眼神就有些獃滯,往前看卻不知道在看什麼。
「肯定會,你是他們的孩子,他們肯定疼你還來不及,怎麼可能記恨你。」宋知不忍心看他這個樣子,揉著他的額頭忽然一笑,「年昔,你說咱倆剛才像不像拜堂,我這算二拜高堂了吧。」
「說什麼呢?」顧年昔一想,可不就是那麼回事,不禁有些窘迫,「我父母還沒原諒你呢。」
他話一出立刻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不該說的,神情又黯淡下來:「那個,對不起。」
宋知滿不在意地一笑,手搭在他肩上給他一點力量:「沒事,我還有很長的時間讓他們原諒我,接受我。」
「誒,你剛才怎麼稱呼的自己?」宋知想起來,在他父母面前是叫的阿向吧,「阿向?」
「我本名叫顧向。」
「這樣啊,那我以後也喊你阿向怎麼樣?」
「不行,你別喊這個名字。」
沒想到顧年昔會斬釘截鐵地拒絕,宋知一愣,眼底蒙上一層陰沉,旋即改口:「我說著玩的,還是年昔好聽。」
見了父母去了自己一塊心病,顧年昔卻還是感覺哪裡違和,看了看外邊才想起來,今天程琰沒來,按他的性子出了昨天的事今天沒道理不來湊這個熱鬧。
可能家裡有事耽擱了,我自己胡思亂想什麼呢。顧年昔覺得自己真是被這些事搞得精神錯亂了,低頭輕笑。
第二天也沒見到程琰,雖然安慰自己別多想但不知為什麼總是惴惴不安。
「你怎麼了?」宋知挨在他身邊坐著,看他一臉心不在焉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麼今天總是往門口看。」
「我在想程琰那小子怎麼不來了,之前不是總往我這跑嗎。」
提到程琰,宋知臉一沉,說話尖酸了不少:「就那個毛頭小子,你這剛和我在一起想著別的人做什麼。」
顧年昔也不氣,反而看他好玩:「吃醋啊?說不定他是喜歡白魚呢,白魚一走他就不來了。」
本來是隨口一說,這一想還真覺得有些道理,他忙拍拍宋知搭在他腿上的手:「真的,他會不會喜歡白魚啊。」
「怎麼,改行做媒婆?」
「你懂什麼,給人牽姻緣算我積一件大德。」
宋知哭笑不得,拉著他往自己身上靠:「你別怪我說話不好聽啊,哎,也不知怎麼了,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吧,反而更忐忑了,可能我太害怕失去你。」
「我明白,不怪你。」顧年昔把頭後仰倚在他肩上,剛好能看見他的側臉,因為糾結微微皺起的眉頭都讓他心情很好。
正想著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突兀地響起,顧年昔彈起來,看了宋知一眼,宋知挑眉:「去開門啊,我沒那麼小氣。」嘴上這麼說著,還是立刻跟在顧年昔後邊。
門外果然是程琰,外面天黑了好一會了,程琰穿著類似夜行衣的黑衣隱匿在黑暗中,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嚴肅,顧年昔一看就知道出事了,後退一步讓他進來,有意無意的擋在宋知前面。
程琰瞥一眼宋知,他不像顧年昔他們這樣會隱藏自己的情緒,眼中的敵意都清清楚楚:「年昔,我們單獨談談。」
顧年昔側身讓開路,兩個人進屋,程琰關緊了門,猶猶豫豫地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也不用他說,都已經寫在臉上了,顧年昔嘆了一口氣,落城交給他也真虧程前輩放心:「你偷聽了吧。」
一語中的,程琰到嘴邊的話又噎了回去,點了點頭:「顧年昔,我看錯你了,我還以為你不想復仇是因為不想被仇恨絆住腳,沒想到......你明知他是殺害顧叔的兇手!」
「其實我對自己也挺失望的。」一句話說的平平淡淡。
程琰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微微一愣,燭火映著他眼裡的凄涼,程琰忽然後悔對他說了這麼重的話:「對不起,我態度不好,我只是為你著急。」
「程琰,這是我的選擇,況且我也說過我父母的事並非完全是他的錯,他或許曾經給我帶過傷害,但他現在是唯一能救我的人。」
「可是——我真是不明白你了,世間人這麼多你怎麼就非他不可。」程琰無可奈何地別過頭,有氣卻發不出來。
你沒經歷過那些事怎麼會懂啊,顧年昔自嘲:「好像除了我自己沒人能理解我,如果我說非他不可,你會噁心我嗎?」
「我們是朋友吧,怎麼可能討厭你啊。」要討厭也是討厭宋知,可他再不會察言觀色也看得出來,顧年昔的決定是誰也不能改變的,「我不理解就算了,你自己可要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顧年昔看他一臉認真的樣子,不禁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啊?」難得認真一次被顧年昔這麼一笑忽然覺得自己特幼稚。
「真是,被小孩教訓了呢。」程琰不得不承認,自從宋知來了,顧年昔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笑起來都帶著真意,「放心吧,倒是你,一點城府沒有怎麼管的好落城。」
程琰撇撇嘴,一下消沉了:「你這和他是——這種關係,我這落城還有什麼用啊,你給我省了不少事。」他搖頭,轉身走了出去。
宋知就坐在院子里,剛才的談話也聽得差不多,兩個人一對眼,誰也看不上誰,氣氛立即劍拔弩張起來。
「你們兩個想幹什麼。」顧年昔趕緊出來打圓場。
「沒事,我總不能和一個小孩動手。」宋知打量著他,「你大半夜出來就出來,穿成這樣幹什麼,不敢見人?」
程琰咬咬牙:「我逃出來的不行啊。」
「逃出來的?」顧年昔細一想忙問,「你沒和程前輩說吧,關於我的事。」
「我就只說找到你了,你和他的事我哪敢說啊,怎麼也得先跟你問清楚了,放心,我不會說的。」
「想不到你還挺會辦事的。」宋知話裡帶著嘲諷,氣得程琰牙癢癢,不肯再多待。
給人氣跑了,顧年昔直埋怨他:「你跟他較什麼真,都說了是朋友。」
「我一開始不也是死皮賴臉和你做朋友嗎。」宋知說的理直氣壯,顧年昔都不知道怎麼反駁他了。
「你還好意思說。」
日子又過回正常的樣子,看書種花,偶爾和宋知拌嘴,惹生氣了宋知再給哄回來,也就和宋知在一起的時候顧年昔能找回原本的小孩子脾氣。
不過這裡不能久待是肯定的,程琰說的話也一直橫在宋知心裡,隱約覺得事情不太對,催著顧年昔收拾收拾就離開蘄州,自己也挑了個日子迴流花坊交代一下。
顧年昔等著宋知回來,他包了一些以前的東西留作紀念,剩下的東西少的可憐,就像他這個人,來的時候什麼也沒有,走了也帶不走什麼,不過這次他是真的要開始新的生活了。
突然一陣心悸,顧年昔擔憂地抬起頭,這時傳來「磅磅磅」的敲門聲,像直接撞在門上,他甩出蝴蝶刀走過去開門,門一開程琰摔進他懷裡,面色憔悴猙獰,一把拽住了他:「快跑,我被催眠,他們知道了宋知的事。」
顧年昔呼吸一滯,往巷子那頭望去,果然見有人影攢動,他將程琰拖進來,鎖上了門,不一會撞門的聲音此起彼伏,他扶程琰坐下,握緊蝴蝶刀的手突然被人抓住。
「是我。」宋知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顧年昔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我們走。」
「程琰怎麼辦?」
「他是他們的人,不會有什麼事的,跟著咱們反而會暴露咱們的位置。」宋知看著已經鬆動的大門,撈起顧年昔,足尖一點,眾人衝進來的時候連殘影都沒有看清。
遠處可見燈火閃爍,宋知躲回來輕輕掩上門,外面不斷能看見落城的人,天也漸漸黑了下來,只好先找了一家店暫時避一下,他四下看看應該是家首飾店。
「怎麼樣?」顧年昔將昏迷的店家放到椅子上,壓低聲音問道。
宋知冷哼一聲:「這落城做事挺快,現在街上全是他們的人,我已經叫伏靈迴流花坊通知山雨盈,咱們等天亮了再走。」
顧年昔在門口補了一個幻陣,被發現的話先叫他們在幻境里待會,他轉過身找了一個地方坐著,笑道:「當初說好不和我搶伏靈的,怎麼現在它都不粘我了。」
「我總給它喂好吃的唄。」宋知把店家推下去,搬著凳子坐到他旁邊,「我說你啊,怎麼還能笑得出來,這些人我看說是與我有仇,多半是沖你來的。」
「為什麼這樣說?」
「我流花坊多大勢力,就是鬼域閣也沒說與我硬碰硬,再者落城成立這麼久,早不動手晚不動手,偏偏在得知你回來之後搞這麼大陣仗,這其中必然有古怪。」
不得不承認宋知果然心思細膩,幾乎每句話都能說到要害,顧年昔沉思片刻卻實在想不出落城有什麼理由針對自己,經過宋知這麼一分析,若還說是因為自己勾結流花坊,不忠不孝,未免太假了。
「我和他們又沒有什麼仇,任他們鬧去吧,追幾天也就不追了。」顧年昔說得輕鬆,倒沒當回事,可是宋知明白這種事情都是因他而起,有家不能回還不是他的錯。
一昧地想把顧年昔留在身邊到底對不對。他頭一次產生這樣的懷疑,身體泛上一股寒意。
夜間山雨盈就趕來了,朝顧年昔點頭示意沒多說什麼,拿出兩張人皮面具。
「勞煩前輩。」宋知換上她新帶來的衣服,「外面情況怎麼樣?」
她剛才特地在四周打探了一番,恐怕這次事情沒那麼簡單,不禁微微皺起了眉:「情況超乎我的預料,他們的人幾乎遍布了每個道口,而且蘄州連夜封城了。」
聽到封城,顧年昔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一回想,確實聽程琰提過聯繫皇室什麼的,不過當時自己壓根沒當回事:「我聽程琰說他們可能認識皇室的人,不然以他們的地位不至於能做到封城。」
宋知的臉色也不太好,許久不屑地哼笑:「這落城辦事挺狠,你確定是那個毛頭小子在領頭?」
「看這樣肯定不是了。」顧年昔不由有些擔心他,只是現在自己都還自身難保,「你是不是與皇室有什麼關係,程琰說皇室是流花坊的弱點。」
「弱點?」宋知若有所思地眯起眼,「流花坊可沒有弱點,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他們這回可是觸碰到我的底線了。」
他說這話時,一字一字都透著狠厲,顧年昔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樣子的他,身上的殺氣讓他想起看見永夜的感覺,但是他很快就恢復了溫柔的模樣。
顧年昔暗自慶幸,還好自己遇見的是眼前這個溫柔似水的宋知,願意把自己捧在手心裡的宋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