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國軍帳內，洛影盯著沙盤，目光陰鷙。

手繪的羊皮紙地圖上，明確地標識著睢城的地理位置：東臨游牧國度蒼狼，往西，則是懸崖峭壁，泰華、昭華、月華三座大山猶如三座門神，地勢極其險要，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而居中，乃是北門——鄭國重點屯兵之處。

只要突破睢城，再往南，便是通往鄭國京師唯一的關隘——狼谷關。

可問題是，如何突破這該死的睢城大門！

沉默良久，洛影拈起一旁放置的旗標，插在一處：「從這裡，假道蒼狼，繞道於此處，攻打東門。」

「可是，如今鄭國援兵已到，東城防衛定是更為嚴密，何況，蒼狼一向堅持中立態度，要他們放行，恐怕不那麼容易。」

軍營中的將領看著說話的男子，想笑卻又硬得憋著，他們的皇帝那一青一白的眼睛看起來甚至好笑，若是平常，他們早就不顧形象地大笑出聲，可那站在沙盤旁一臉陰沉的洛將軍冷目一掃，眾將又不得不強忍笑意，將眼睛從那烏黑的眼圈上移開。

李煙怯怯地抬頭瞥一眼洛影，觸及到後者泛著寒意的眸子，又倏地低頭。

她也鬧不明白，為何自己連皇帝都不怕，卻偏偏怕那個冷酷的男子，但是看到營中將領都對那人敬畏不已，對於自己的心怯便不以為意了。

「這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洛影指著地圖上一處，「這裡，乃是蒼狼國防守盲區，蒼狼國作為草原游牧民族，最擅長騎兵作戰，若是能夠挑起鄭國同蒼狼的戰爭，對於我們，有百利而無一害，何況，我並不相信，鄭國援軍已到！」

「下午那些鳥雀的話你也聽到了，鬼玉他唯有同飛禽走**流這項本領最弱，我不認為他能夠說服那些鳥雀說謊。」軒轅道。

「陛下！」洛影厲聲道，「我說過，這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還有，這是戰場，您是帝王，您的肩上擔負的是百萬將士的性命，而非你那寶貝師弟的安危！」

「洛將軍，就算您手握重兵，也不可對皇上無理！」鬢髮霜白的戎裝男子踱步而入，溝壑縱橫的臉上帶著笑，但他的笑，卻比不笑，更令人膽寒。

一個在戰馬上度過了大半輩子的男人，生平斬敵無數，子孫後代，十一人在戰火中喪生，他仍能維持著那不變的笑臉，這樣的男人，比任何猛獸都可怕。

「老臣參見陛下！」戎裝男子跪地行禮的同時，帶笑的眼睛有意無意地瞟了眼藏在軒轅身後的李煙。

軒轅也不知是否是有意為之，竟當著眾將的面牽著李煙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旁，側過頭溫柔地替李煙擦去她臉上的一抹黑色污漬：「煙兒，你看你，女孩子家，臉上臟髒的像個什麼樣子！」

李煙伴隨軒轅身側多年，焉能不知軒轅秉性，若只有他二人，哪怕她蓬頭垢面的，軒轅也只是吩咐丫鬟替她仔細打理，絕不會親自動手。

李煙痴痴地凝視著軒轅那帶著柔柔笑意的側臉，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縱然知道這傻皇帝現在僅僅是將她當作妹妹，就算再進一步，也頂多算半個知己，會做出這親密的舉動，也只是為了將她納入羽翼下，讓洛影和錢進禮不敢對她下手，但心裡仍是沒來由的柔情泛濫。

軒轅回頭時，眼裡的溫柔又蒙上了淺淺的疲憊：「既然洛將軍已經決定了，朕也不能過多幹涉。畢竟，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自嘲地輕哼一聲，軒轅轉頭對著鬢髮霜白的男子，繼續說道，「洛將軍雖然年輕有為，但畢竟資歷尚淺，若有何沒注意到的地兒，戰場上，還請錢將軍多擔待著，朕，先回鳳城，敬候佳音。」

李煙站在原地，見那消瘦孤寂的背影漸行漸遠，抹了把淚，正欲邁步跟上，一柄九頭鬼馬刀卻正橫前方。

回首，淚眼詫異:「洛將軍，請問有何貴幹？」

洛影笑，帶著刻骨的寒意：「李煙，做奴才的，就要盡到做奴才的本分，不該奢望的，就不要亂想，比起那個什麼鬼玉，你更讓人無法忍受！」

李煙水光瀲灧的眸子眨了眨，一滴晶瑩的水珠便順著臉頰滑下，緊咬銀牙，抬頭同那冰涼的眼睛對視，硬擠出一抹微笑：「難為洛將軍憂心戰事的同時還能對煙兒的私事如此掛懷，不過煙兒這一世既然註定了是做丫鬟的命，自然不會對誰有非分之想，但是，洛將軍作為臣子，是否也該注意下您的言行，天威凜凜，豈容你冒犯？」

「這事，與你無關。你最好注意著些，同樣的話，別讓我說第二遍，我，討厭不識好歹的女人！」

九頭鬼馬刀撤下，李煙深吸口氣，飛奔向那已經快消失在地平線的一抹蕭索白影。

斜陽殘紅亂飛，東風惹人迷醉，一腔熱血盈紅淚，此生遺恨為誰？

此情此景，便連風聲，都似是低沉的嘆息，去軍營漸遠，人聲漸隱……

在中裹著狼皮大氅，怨念地睨著此刻正嬉笑著的允浩，在五月的熱浪里被迫穿上這毛絨絨的厚重衣物，怎能叫他不心下生怨？

怨罷允浩，在中收回目光，醞釀了下力道，又狠狠地剜了眼正捧著冰鎮銀耳湯喝得不亦樂乎的林御醫，嚇得後者手一抖，連嗆幾聲。

趁帝王不注意時，林御醫沖在中攤攤手，想要解釋，卻被在中那冷箭般的眼神嚇得一縮，埋首於空空的湯碗中，不敢抬頭。

唉！

唉！

唉！

林御醫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幾個耳刮子！生不逢時啊生不逢時！怎的偏偏遇上這對冤家了！

明明是金九爺稱他自己只是偶感風寒，還掐著自己的手腕威脅自己照著原話稟告太子，結果自己手腕上的淤青還未消，金九爺那廂反而又將罪過算在自己頭上了！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上金九爺那條賊船了！

林御醫後悔不迭，奈何他身為御醫，卻惟獨制不出後悔藥來。在慕容和葉家沒落後，為了能夠多活幾日，不被新皇和他那寶貝小九折磨死，他也曾極力請辭來著，奈何皇帝一句「這正值用人之際，林御醫若是離開了，豈不是想讓朕病死宮中嗎？」硬是將他滿腹的話給憋了回去。

好吧，其實他也是被皇帝後來賞賜的千兩黃金、百顆明珠以及三株珍貴海珊瑚給動搖了歸隱的決心，可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世上誰不是如此？

可看眼下這情勢……得得得，他這次是真的人為財死了！

「允浩啊！」在中可憐巴巴地牽著大氅的邊緣，「你看我汗水都出來了！」

「好，出得好！」允浩替在中擦幹額上熱汗，「醫典上說，就得捂出汗來，這病才好得快！」

「稟皇上，其實，也並非如此。」林御醫收到在中那不幫忙就砍的眼神後，忙放下碗，幫腔道，「這春夏氣息外泄，內里空虛，才導致風寒，不過九少他武功高強，只要稍加調理便好，您這厚厚的東西一捂上去，說不定捂過頭了，反而容易使九少中暑~」

揩著額頭的冷汗，林御醫磕磕巴巴地好不容易將話說完整，卻立刻又被允浩的一聲呵斥嚇得呆立半天：「你怎的不早說！若小九捂出病來，我拿你是問！」

一旁喝茶看好戲的俊秀湊近有天耳邊，悄聲道：「林御醫現在這處境就叫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

有天將林御醫橫橫豎豎打量個遍，末了，應道：「林御醫這身板，跟剝了皮的猴子似的，哪裡豬了？」

俊秀無語地盯著有天，直到後者不好意思地紅了臉，這才發表良言：「朴有天，你沒救了，虧得大哥和九哥還叫你奸商，就你這腦子，沒被人騙財騙色，簡直是奇蹟！」

有天氣結：「聽你這意思，你還嫌棄我了啊？」

「沒嫌棄！」俊秀耿直地搖頭，「就你那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的小樣兒，哪兒值得我嫌棄啊！你除了鼻頭上擺攤子——眼界寬之外，沒哪點值得我甩正眼了。」

聽聽，聽聽~

這沒良心的小兔崽子！

有天只覺自己太陽穴突突直跳，如果不是眼前那人的臉看上去太過無害，加之他早已明白這小子心直口快的脾性，他早就一拳頭打塌這臭小子的鼻樑了！

他朴有天好歹也是京城四少之一，曾經的第一商人，竟然連這小小縣令的一個正眼都換不到！

當年鶯鶯燕燕，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現在卻陰溝里翻了船，栽在這臭小子手上！有天氣極，凄涼地念到：「書生無語問蒼天，奈何蒼天瞎了眼，孤獨惆悵難入眠，俊秀啊，你是哪方糊塗神仙！」

糊塗神仙，人生一世，難得糊塗啊！

林御醫點著他那白髮蒼蒼的頭，有天一番話於他而言，如禪宗棒喝，這事兒，他管不得，只得得過且過，能活多久算多久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