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空氣，總是夾帶著些雨味。

鵝黃軟柳，新芽搖簪，這本該是三月，不過，城市裡的四季，似乎遠遠沒有其它地方來得明顯。

起碼，現在小吳和怪獸能看見的景色，只有一成不變的四季常綠樹，在人造彩燈的照射下，整年整年的晝夜狂歡著，而空氣中那絲絲的雨味，早已被路邊燒烤油膩嗆人的煙味掩蓋了。

廣場四周總是聚集了成堆的流動攤販，燒烤攤、麻辣燙、臭豆腐，什麼都有，這似乎早已成了城市的標誌。

不過，儘管這些燒烤攤的煙味很嗆人，小吳卻並不討厭。他本來就是個俗人啊，看見這麼一堆香噴噴油滋滋的美食，他只能憑著本能默默地咽著口水。

說起來，他以前和顧西總是從街頭吃到街尾，吃得滿手滿嘴滿臉的油膩，那日子，嘖嘖。

可惜啊，以前仗著自己年輕隨意折騰，後來身體就不行了。莫名奇妙地變得非常容易上火，喉嚨也常常發炎，他現在面對這些東西，真的只有幹咽口水的份了。

不知是不是小吳的目光在那些燒烤攤上流連太久，原本一直默默走在小吳身邊的怪獸竟突然開口問道：「想吃燒烤嗎？」

「啊……」小吳一愣，隨後幹笑道：「哈哈，不怎麼想，吃這個容易上火，喉嚨會發炎。」

「可以吃少一點，有節制就好。」

小吳皺了皺鼻子，搖搖頭，「不了，我自控力太差，忍不住的。」

怪獸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只是徑直走到燒烤攤前，買了幾種不同的烤串，然後又穩步走到小吳身邊。

小吳有些吃驚地睜大眼睛。怎麼回事，我的眼神真的有那麼渴望嗎，他居然買給我？

小吳本想伸手接過他手中的烤串，可是他發現怪獸根本沒有要給他的意思，這下小吳有些窘了。

難道……是怪獸自己想吃？

想到這，小吳突然覺得很奇怪。怎麼說呢，這種感覺，就像看見歐巴馬在吃辣條一樣……怪獸這樣的人，應該是生活得比較有品味的人，也就是高檔人士，應該小資一些才對啊，更何況他的職業還是醫生，對於這種不怎麼衛生的街頭小吃，應該……是排斥的吧？

小吳正面色怪異地亂想的時候，怪獸卻將一串烤串遞到小吳嘴邊，「咬一口。」

「啊？」

「張嘴。」

「哦……」

小吳訥訥地咬了一口，然後一頭霧水地看著怪獸。

「好吃嗎？」怪獸拿著烤串問道。

「嗯……」小吳連忙後知後覺地使勁嚼著嘴裡的烤肉。

沒想到的是，小吳剛吃完，另一串烤串又舉到了他的嘴邊。一抬眼，怪獸正看著自己，目光里沒有什麼過多的情緒。

小吳遲疑地瞄了一眼，然後又張口咬下一塊。

等怪獸把他手裡每種不同的烤串都讓小吳咬了一口之後，小吳也習慣了，可當他吃上癮了，正張著嘴等怪獸遞過來的時候，怪獸卻自顧自的吃起來了。

小吳錯愕地看著怪獸直接從烤串下方一氣往上擼，幾秒鐘的功夫，烤串已經完全進了怪獸的肚子。

小吳默默地扭頭過去。

此刻他的心情略微複雜。

比如吃東西剛來癮就沒了的沮喪，比如看見怪獸吃路邊攤的震驚，比如看見怪獸吃東西動作那麼大卻依舊有型的不平，比如聯想到怪獸的行為可能是在默默關懷他的怪異……

的確，怪獸這樣的行為，真的很像是情侶之中作為男方的人在主動對女方表示關愛……真沒想到，怪獸進入角色狀態竟然這麼快。

可小吳沒法接受這麼快的轉變啊……小吳根本沒法想像兩男的怎麼做情侶，起碼，現在他對怪獸的感覺，還是跟對顧西和冰爺的感覺差不多。

怪獸吃完後便將竹籤扔到了垃圾桶里，然後接著和小吳沿著大街一路逛。怪獸不是那種善於聊天的人，不過他也不沉悶，換句話說，他會因為照顧別人的心情和想法而主動挑起話題，但他絕對不會主動表達對某一事物的絕對的看法，也就是，不會輕易泄露他的真實態度。

小吳也不是沉悶的人，熱場子的話他自然會說，迎合著怪獸起的話題，一路聊下去，自然是極易的。

逛了一晚上，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偶爾談論一下天氣，聊一聊故鄉風土人情，旅遊過的地方，身邊發生的軼事，最近的新聞熱點，竟也算蠻愉快的。

怪獸偶爾也會笑，但絕不會笑得放肆。

兩人也都默契的沒有提那晚的事情。

事實證明，聊了一晚上還是挺有收穫的，雖然說了一晚上廢話，不過，起碼兩人能比以前熟絡些了。

街邊的小攤販一個個都開始收攤回家了，時間也不早了，怪獸提出送小吳回家。

「我送你回去吧，我有車。」

「啊？」小吳想了一想，想到他相親時說的電動車，忍不住笑了。

看見小吳突然露出的笑容，怪獸隨即反應過來，他勾勾嘴角，自嘲道：「沒錯，就我相親時說的那個小電驢，走不走？」

「哈哈，走。」

怪獸回家的路其實和小吳是一樣的，只是怪獸住的更遠些，不過既然順路，小吳就幹脆讓他送了，省得他去趕公交。

看到怪獸黑色的小電驢時，小吳沒什麼反應，不過看見怪獸騎上小電驢時，小吳不厚道地笑了，而且還笑得臉都變形了，幸好他坐在怪獸身後，怪獸看不見。

他真的很想笑啊，怪獸手長腳長的，縮在這麼一個小電驢上，就像是在坐一個玩具車一樣，實在是太搞笑了。不過他才不會讓怪獸知道呢，他只是把頭埋下來，儘力忍住笑聲，然後肩膀一顫一顫的抖。

怪獸察覺到動靜，緩緩降下車速問道：「怎麼了，風太大？」

小吳深呼吸了一下然後忍笑道：「沒有，還好。」

怪獸便繼續開車。

車子穩穩噹噹地行著，不得不說，在擁堵的大城市裡，電動車反而更快更方便呢，不過小吳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不開小車呢？夏天的話，小車有空調會比較涼快吧。」

「我暈車。」

「哦……」

按著小吳的指引，車子很快開到了小吳的樓下，互相道了別，小吳也向他表示了謝意，正轉身準備上樓的時候，身後卻突然響起一個略帶猶疑的聲音。

「吳語……」

小吳聞聲一僵。

那個一貫磁性鎮定的男聲，此刻卻帶著些許的猶疑和躊躇，這讓小吳不得不亂想。

也許是太久沒有聽見別人叫自己全名了，不知怎的，他竟覺得，有一些……曖昧。

怪獸他……不會……進入角色這麼這麼快吧？難道他還想說什麼寶貝晚安之類的，我的天啊……

小吳被自己的想像膈應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深吸一口氣，小吳盡量保持自然鎮定的轉過身去，輕笑道：「有事嗎？」

「嗯，」怪獸低低地應了聲，他抬手推了推眼鏡，然後道：「你早上大概幾點起床啊？我想來你家吃早飯。」

小吳啞然失笑，原來是這事兒啊。

「我上班時間是晚上7點到2點，白天如果不去酒吧那就都有空，早上什麼時候都可以啊，你按照你平常的上班時間來安排就行。」

「我早上八點半上班，晚上5點下班，明天早上我8點左右來你家，如何？」

「嗯嗯，沒問題，我家住304，直接上去，敲門就行。」小吳笑著說道。

「嗯，好的，那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見。」

「嗯嗯，明天見。」

小吳道別完便轉身走向自己租的房子，他打算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然後好好理一理過於混亂的思路。他走得不快，卻沒有遲疑，更沒有回頭，所以他不知道，那個人先開口跟他道別的人並沒有直接離去，而是一直站在樓下，目送著他的身影直到完全消失。

「晚安，吳語。」

一個低低的溫和的聲音響起，又倏地消散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