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小吳點頭，說到顧西，他臉上慢慢露出了羞愧的神色，「當時我自以為是找到了好的工作，還想著把顧西拉進來……真是，蠢爆了，差點害了他。」

怪獸想了一會兒道：「……你也不是故意的。」

小吳訕笑了一下，估摸著蛋也該蒸熟了，他便關了火，小心翼翼地將蛋羹拿出來，而後接著對怪獸說著他的事情。

「當時的我被洗腦挺嚴重的，到處打電話給朋友同學啊之類的想拉他們進來，其實很多人聽我的話就知道我已經被洗腦了，天天說什麼一個月賺五百萬，還能買車買豪宅之類的。別人都不理我，就顧西，他竟然真的答應跟我去了。」

小吳回憶起當時的情況還有些唏噓，「顧西他其實知道我進傳銷啦，他當時和我不在一個省，他特地坐飛機過來的，這邊他人生地不熟的，可他還是過來了，一個人。」

「他真的和我一起進了傳銷，還交了幾千塊錢會費，我當時特傻逼地跟他說什麼『現在這錢交出去了，不出一個月，就能變成幾十倍』，呵呵，真是蠢透了……」

怪獸看著小吳，眼裡平靜無比，似乎他真的是一個無比認真的聽眾一樣。

小吳說得也有些動情了，他停下手中的活計，認真看著怪獸道：「你不知道，當時的顧西有多勇敢，他當時大學畢業沒多久，二十齣頭，瘦瘦的，沒現在高，他竟然就敢直接跟那幫人說『你們就是傳銷，錢我不要了，我一定要帶我朋友走！我跟外面的朋友說好了，幾個小時後我要是出不去他立馬就報警！地址我發過去了，你們看著辦吧』。」

小吳想到當時的場景是仍然覺得熱血沸騰，他看著怪獸，眼睛亮晶晶的，似乎顧西是他最大的驕傲一般，一邊說一邊比劃，「真的，顧西當時真的氣勢超強，那幫人一開始還不相信，可是顧西就這麼一直死瞪著他們，竟然真的把他們唬到了，居然讓我們走了。不過，當時那幫人在我們走後，還派了幾個大漢偷偷跟蹤我們，可顧西發現他們之後，撿起一根棍子就沖他們砸了過去，那些人居然沒敢追，他真的好厲害！」

小吳說完後，顯然也是意識到自己情緒過於激動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後接著道：「其實當時顧西在外面根本沒有什麼朋友，他誰都不認識，他只認識我，他說那些只是唬他們的，他拉著我跑出來的時候，他手一直在抖……而我……」

怪獸拍了拍小吳的肩膀，權當安慰。

「我當時特別蠢，我一直在罵顧西，還一直想跑回去，那幾個大漢跟蹤我們的時候，我還跟他們呼救，真是……顧西一直死命拽著我不讓我回去，他可真是拼了命了，我都不懂他哪來的力氣。」

「後來呢？」怪獸忍不住問道。

小吳笑了一下，但是笑容里卻多了些苦澀，他轉過身子繼續準備下一道菜，良久後才接著道：「顧西把我強行帶出來後，我特別恨他，覺得他壞了我的好事，一直不理他，一有機會就想跑回去。然後顧西租了一個房子守著我，反正就是不讓我再回傳銷組織。」

想到那段日子，小吳忍不住眼眶有些熱，他只好扶了扶鏡框來掩飾。

「那你什麼時候才意識到你被洗腦了？」

「差不多兩個月吧……」小吳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慢慢琢磨就琢磨回來了，然後有幾天，情緒特別崩潰，一直哭，哭了三天，哭累了就睡覺，睡醒了就接著哭，肚子餓就吃飯，邊吃邊哭……特別特別窩囊。」

「然後，顧西特別好，他一直陪著我，看著我哭了三天，一直在我身邊，還給我做飯洗衣服……其實他之前一直跟我說那是傳銷，我就是不信。他當時交了會費出來之後也沒多少錢了，他就找了幾份兼職養著我……他，真的，特別特別好，他也不罵我，那三天里他就一直看著我哭，也不去上班，就呆在那裡怕我做傻事……我，我當時就覺得，朋友估計就這樣了，這輩子怎麼的也得對顧西掏心掏肺的好。」

想到自己過去對顧西幹過的蠢事，那兩個月里他每日對顧西呼呼喝喝，甚至還想打他的行為，小吳臉上不自覺染上了濃濃的歉意。他想得太專心，所以他沒注意到，怪獸聽了他的話後，手忍不住微微抬起，似乎想把他摟進懷中，可不知怎的，他手剛抬起，又慢慢放下了。

小吳說得太動情，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收回心神，然後繼續為晚上的飯菜忙活。

他今天，好像說了太多話了。

他已經很久沒有說這麼多話了。

已經很久，沒有人願意聽他說這麼多話了。

小吳覺得心裡好像輕鬆了許多，好像積鬱許久的東西突然一掃而空了一樣。儘管他說得挺痛快，但是，他總覺得還是說不夠。

真的說不夠，那段時間，那一段經歷，他想說的太多太多。

他其實早就隱隱察覺自己是被騙了，可是他不願承認，他不願承認自己真的陷入了一個如此糟糕的境地，可是，他心裡明鏡似的清楚著呢，終於，在一個夜晚，他從噩夢中醒過來，所有的隱藏的心緒鋪天蓋地湧出的時候，他一下子就崩潰了。

掙扎了幾年，他畫畫沒做出什麼成就，人也沒闖出個什麼名堂來，工作辭了，跟父母鬧翻了，錢沒了，做傳銷搞得朋友同學們沒一個願意理他，唯一有一個對他好的顧西，自己還一直凶他，是人都會厭惡自己吧……

眾叛親離，身無分文，一事無成，狼狽不堪，苟延殘喘……這就是他追逐夢想所得到的結果？

他崩潰得大哭，這一哭，就哭了三天三夜。

小吳現在都想不到，自己當時究竟是有多絕望，才能哭了三天。

當時的心情，小吳怕是再也找不回來了，他哭過之後，不知怎的，突然就覺得釋然了。他告訴顧西，他會變好的，然後他就開始努力地找工作養活自己，整個人又恢復成以前那溫和樂觀的模樣，只是，他再沒拿起過畫筆。

小吳不是不敢再拿起畫筆了，他只是突然覺得，不想畫了。

再沒有什麼東西，能讓他有想畫下來的衝動了。

後來，顧西開了酒吧，人手不夠，他問小吳能不能過來幫忙，小吳二話不說，立馬辭了他已找到的一份工作去顧西那裡上班，不為別的，就為了顧西那段時間的陪伴。

先不論顧西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到處找工作賺錢養了他兩個月，單單是顧西那三天的陪伴，小吳都已經將他當成最好的朋友，最好的，願意為他死的那種……

小吳開始做最後一道炒青菜了，怪獸在一旁幫忙把已經炒好的菜端到餐桌上，兩人合作，很快就弄好了。

兩人都沒在先前的話題上做過多的停留，彷彿先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普通的閑聊一樣。

本來就是一場閑聊罷了，誰沒有一段刻骨銘心的過去，只是，刻不在別人的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