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秒唇邊還掛著笑意，下一秒轉身後卻倏地消失了。小吳拎著一袋垃圾，一步一步地走下樓梯，目光平靜。

他不覺得難過，也不覺得失落，他只是覺得，缺了些什麼。

一步一步走下樓，小吳慢慢走到樓下小區花壇旁，把手中的垃圾袋丟到垃圾桶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看見花壇旁的長凳上，坐著一個人。

準確的說，是蜷縮著，蜷縮著一個削瘦的少年。

月光冷冷地打量著他，對他身上累累的傷痕熟視無睹。

小吳慢慢走過去，少年動了一下，卻沒有走。

小吳知道他是誰了。

他從包里拿出兩塊餅幹，然後放在少年的身邊。

小吳總覺得他該說些什麼，可是他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少年蜷縮在長凳上，赤著染著血污的腳，目光獃滯，然後他突然聽到這樣一個聲音。

「回去吧，再等等，等你長大，等你有經濟獨立能力和一定的社會地位，起碼不用再依附別人的時候，你再做出你的選擇。」

少年目光依然獃滯著，不為所動。

小吳沒有再說什麼了，他慢慢地走開了。

「我錯了嗎？」

小吳突然聽見身後傳來小小的聲音。

站定，轉身。

「你沒錯，只是你說的話沒人聽而已。」

少年一抬頭，小吳看見一雙倔強卻無助的眼眸。

「要怎麼做？」

那個男孩直勾勾地盯著小吳，眼裡似乎有些企盼，但又似乎什麼都沒有。

「要麼你的地位比他們高，要麼你活得比別人久。」小吳想了許久，發現自己只能說出這麼一個答案，一個看似有用，但實際又沒多大用處的答案。

沉默，許久的沉默，少年只是盯著他，眼裡依然是迷茫和無助。

小吳邁開大步走了，他幫不了他，他誰都幫不了。

各人有各人的路，各人有各人的債，誰幫得了誰？

他突然很想怪獸，很想很想。

小吳回來以後，他發現自己走神的毛病又犯了，還比以前嚴重了。

有時候和怪獸走著走著，他就走神了，完全沒注意到前面有柱子，也沒注意到怪獸喊他，逼得怪獸不得不用手捂著小吳的額頭才制止了他。

「你走路怎麼不看路呢？上次那女孩就這樣撞著腦袋的，我可不會替你縫針！」

小吳被怪獸捂著額頭拉近懷裡，慢慢就回過神來。

「為什麼不替我縫針？」又來了，小吳總喜歡在一些奇怪的點上糾結。

怪獸把小吳的腦袋用力摁懷裡，而後才慢慢道：「醫生是不能給家屬動手術的，他沒法保持理智……」

「可你總是很理智……」

「面對你，就不理智……」

小吳獃獃地瞧著怪獸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可是我看不出來……」

怪獸似乎嘆了一口氣，而後才沉聲道：「看得出來，我就不是我了。」

小吳垂下眼眸，粗粗的黑邊鏡框擋住了部分的視線，他卻沒有理會，他似乎又走神了。

他總是，很容易走神呢。

「吳語，你還好嗎？」

一抬眼，小吳看見了滿眼關切的顧西，他連忙笑著回道：「嗯嗯，挺好啊。」

已經是晚上了，小吳在酒吧上班，他本來是要給客人送酒的，可不知怎的，他又發獃了很久。

顧西拍拍他的肩，而後認真道：「小吳，我把酒吧賣給你吧。」

小吳笑了笑，玩笑似的道：「好啊，多少錢？」

顧西伸出五個指頭晃了晃，「這個數……」

「五百萬？」

「五萬。」

小吳笑著搖搖頭，「逗我，怎麼不說五十。」

市中心繁華地段的一間小店面每月租金都有六千以上，這麼大一間酒吧，生意還越來越好，五萬就給賣了？這不跟白送似的。

顧西拉住他的手，正色道：「我認真的。」

小吳這才緩緩收了臉上的笑看向顧西。

「我知道這些年基本都是你在照顧這個酒吧，吳語，我知道你不容易，」顧西認真地看著他，「當初我就抱著玩玩的心態來開酒吧，可你一聽說我人手不夠立馬辭了工作來幫忙，還騙我說你沒找到工作，你當我傻啊，你都快混到主管了，你還來我這裡拿我這一個月三千多的工資……」

小吳看著顧西，不知道說什麼。

顧西笑了笑，然後故作輕佻道：「我告訴你啊，你別怪我炫富，我家的錢和衛軒家的錢夠我敗一輩子啦，我想專心去教我的舞蹈，我知道你比較需要這間酒吧，所以我賣給你，不是送你的，是賣給你，以後等你賺夠五百萬了再給五萬給我。」

小吳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我已經跟王蘇蜀和冰爺說啦，店裡生意越來越好了，我多招了幾個服務生，你以後不用這麼辛苦了，對了，你要是發現新來的傢伙哪一個跟王蘇蜀一樣不靠譜，直接給我辭了，王蘇蜀你可別辭，他還欠我們三年的工資呢，等他哪天還清了再讓他滾蛋……」

小吳癟癟嘴，似乎有點想哭，可是又好像想笑，怎麼回事呢，前幾天把十萬塊錢從卡里取出來之後，他卡里還只剩四位數，怎麼突然之間，他就成了老闆了？這酒吧的資產換算下來怎麼的也有幾百萬吧……

千言萬語在心頭，可小吳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他只是用手拍拍顧西的肩膀，然後笑了一下，僅此而已，但僅此足矣。

一夜之間突然暴富，這應該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吧，說不定很多人都會開心得發瘋呢，小吳本來也以為自己會，可是他沒有。

他還是覺得缺了些什麼，他總覺得缺了什麼。

怪獸待他越來越好，體貼入微，關懷備至；酒吧生意越來越好，人聲鼎沸，晝夜不休。

小吳還是會每晚七點早早過去上班，然後兩點半下班，怪獸會開車送他去，十點的時候再自己打車回去。

新來的服務員們總以為氣勢十足的冰爺是老闆，巴結了他一個月後，才知道原來那個不聲不響的性子溫和的服務生才是真正的老闆。

放在以前，小吳溫溫吞吞的性子和默默無聞的做事方式會讓別人認為，就是這種不靈光的處事方式，所以他一輩子也就只能當一個服務生了，可是，當小吳換了個身份之後，別人的說法又不一樣了。

別人說，就是這種腳踏實地的秉性和吃苦耐勞的品質讓他從一個服務生一步步爬到了老闆的位置，但事實上，人還是那個人，性子也還是那個性子，只是人們的解讀方式不一樣了。

就算告訴他們，小吳會成為老闆，不是靠自己一手打拚，而是他朋友直接送他的，那他們也會說，一定是小吳在人際交往上有自己的長處，所以他才會交到願意送他酒吧的朋友。

人的身份一旦變化，那他所有的一切就都有了解釋。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久，直到小吳接到一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