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獸已經很久沒喝過白粥了，他早餐一般是吃根油條，或者吃幾個白水煮雞蛋就作罷了，而怪獸平日總覺得油條油膩膩硬梆梆的，且煮雞蛋總有一股硫化物的味道，讓他覺得不大舒服。

現在他看到了一鍋粥，一鍋不稀不稠，顆粒分明卻鬆軟得恰到好處的粥。粥是白粥，卻不是完全的白色，也許是放在高壓鍋里造成視覺落差的緣故，粥的顏色有些泛青，微微的青，像是新生的蜷縮的竹葉剛剛展開的顏色。

怪獸舀了一碗，神情淡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溫熱的粥被送進了嘴裡，味道極淡，沒什麼特別的，怪獸用舌頭隨意翻攪兩下便咽了下去。很奇異的，這味道淡淡的粥，滑過喉嚨的時候，卻讓人產生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吃到這麼香軟的東西了，剛剛從宿醉中清醒過來的被酒麻痹的喉嚨，在經過檸檬味牙膏的刺激下，突然碰到這麼柔軟的東西，一下覺得好舒服。

怪獸吃了一口，又吃了一口，這下真的確信，這種令人愉悅的舒暢的感覺，是這碗普通的粥給他帶來的。清澈、純凈、鬆軟，不同於往日其他食物的油膩與過多調料加入的複雜，就是這麼一碗粥，讓他覺得無比的舒服。

但是，它也只是一碗粥而已，湊合當早餐還行，中餐和晚餐，人是不甘心只吃它的。

怪獸吃飽了之後，鍋里還剩很多，於是他毫不客氣地倒進馬桶了，因為他知道自己中午和晚上不會吃它，而它也留不久。

後來的很多天里，怪獸無比後悔他做出的這個決定。

他以前在外面的早點攤上也見到有人賣粥，他從來沒買過，但是，在喝了小吳煮的白粥的第二天，他忍不住買了，結果自然是……很失望。

他告訴自己，應該是那個老闆娘往粥里加了一勺油膩的榨菜的緣故，下次不加，味道就好了，可當他第二天真的沒加的時候，他發現這粥完全吃不下去。

粥煮得太爛了，攪成一堆，又放了太多的水，稀糊稀糊的，實在是沒什麼口感可言。

可怪獸不願相信，不就是一碗白粥嗎？

他買遍了上班路上所有小吃攤的粥，最後他決定，自己煮。

他嚐試了很多遍，後來，一鍋不稀不稠，顆粒分明又香軟可口的粥總算是煮出來了，可是他只是嘗了一口就放下了。

再怎麼樣，這也只是一鍋粥，一鍋普普通通沒有味道的白粥。他失去的不是白粥的味道，他只是找不回那種喉嚨很舒服的，身心完全交由一碗粥浸潤的感覺。

大概晾了一個星期左右的時間，陽台上的床單幹了，怪獸去把它收了回來。

怪獸本以為，自己會收到一張被洗衣粉清洗後，由太陽暴曬而堅硬幹皺的床單，可事實上，他摸到的是一片柔軟。

柔軟的，每一條褶皺都被抻平的，幹幹凈凈的，包裹著陽光味道的床單。

怪獸將它湊到鼻子下聞了聞，他聞到了熟悉的味道，衣物柔軟劑的味道。

他突然有些錯愕。

冬天的水，冰得刺骨，這是他近幾日早上起來煮粥洗米時得到的結論。

可是，有人用這麼冰的水洗了床單。先浸泡，再加洗衣粉，不停揉搓，然後過水，翻洗，再過水，再加上衣物柔軟劑，然後再反覆翻洗……

他忍不住想著，那天，那個人，究竟是如何忍著傷痛，忍著冰水，幫他換了床單之後還用手洗，最後竟然還有心情加入衣物柔軟劑的……對了，做完這些後，他還煮了一鍋粥，一晚喝下去讓喉嚨很舒服的粥。

怎麼會有人不可思議到這種程度，兩個人本來就不怎麼熟，也沒有誰欠誰的，某種意義上自己還是過錯方，那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是以何種心情做出這些事的？

從那晚之後，怪獸一直沒有去酒吧，這倒不是他想逃避或者不敢面對之類的，他只是覺得，小吳如果需要一個交待，那他大可不必走，可是他卻走了。

他的態度表現得那麼明顯了，他不希望和自己有過多的糾纏，那自己何必去煩他。

可是，當怪獸摸著那柔軟的床單的時候，他卻對自己之前的「以為」感到懷疑了。

沒有人會這樣去委屈自己的，也沒有人會自願這般卑微到塵埃里，除非，他愛上了某個人。

怪獸為自己的猜測感到一驚，因為他發現一切都說得通了。

如果把一切都假設在小吳喜歡自己的前提下，那麼，他一開始的不拒絕，和他後來的拒絕，以及他的不辭而別和委曲求全，統統都有了解釋……

怪獸皺緊了眉頭，因為他沒想好如何去回應這樣一份愛，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收拾好心情，準備好去迎接另一個人闖進他的生命。

怪獸除了紀言，他還交過兩個男朋友，他們都跟紀言有著一樣的性子，調皮，靈動，喜歡惡作劇，偶爾還有些任性。

這倒不是因為怪獸始終對紀言念念不忘，所以找的每一個人都有他的影子，這其實可以理解為，他習慣了這種相處模式，而在這種相處模式中他可以理性地把事情控制在可控範圍內。

可是，很矛盾的，這種相處模式讓他安心，卻也讓他失落，無由來地失落。

後來，自然地，前兩個男朋友與他都分了，原因竟出人意料地一致，他們說：「我覺得，是不是我都一樣，你好像並不是特別需要我，你只是習慣了照顧人，至於那個人是誰，誰都可以。」

怪獸不置可否，他只知道，即使分手，他也並沒有太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