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爸爸還是走了，臨走前我去送他們，周少黎辦理了轉學手續，他學習成績一直很好，希望不會影響到他聯考。周爸爸拍拍我的肩膀讓我好好照顧我媽，就去辦理登機牌了，剩下我和周少黎在那裡站著。

周少黎今天穿著一件什麼圖案都沒有的白色T恤，外頭套了件深藍色薄外套，淺色牛仔褲和帆布鞋，扛著半舊的雙肩大包，頭髮短短的，五官還是囂張的帥氣。

「哥。」他突然叫我，我抬頭看他。

幾個月過去，周少黎長高了不少，比我高了快半頭了，他一直都很成熟自立，而現在，他眼睛裡多了一份滄桑感。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我幹巴巴地說了這麼一句，然後又補了一句，「不要跟我一樣。」

我剛說完，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周少黎把我抱在懷裡，輕輕拍了拍我的後背。

「你很好。」他說。

然後我們就沒話說了，兩人默默地站了一會兒。

他好像還想跟我說什麼，但是最後什麼都沒說。周爸爸把登機牌給他，然後先去安檢了，他對我笑笑，也轉身走了。

我在機場站了很久，心裡不舒服。

「周少黎……」我張口，但是周少黎已經走了很久了，我面前根本一個人都沒有。

我只是突然想告訴他，心裡難受的時候，就給哥打個電話吧。

因為我有時候，看著空蕩盪的房間，心裡也挺難受的。我們可以互相取暖啊，是不是？

想了半天，我覺得好沒意思，我大概是有點依賴他，因為我們是一樣的人，不用對話就有心靈上的共鳴，我覺得我可能有點依賴他帶給我的一些活力。

我這人死氣沉沉的，因為亞力原來說過我，像個無欲無求的活死人，安靜地承受命運帶給自己的一切。其實我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把所有的力氣都放在生存上了，沒有時間顧及其他的而已。

我在機場站了一會兒，轉身出去了，坐捷運回家，因為時間很早，捷運上人不多，對面坐著一對情侶，正在親密地說話，他們的聲音不小，我能清晰地聽到他們的對話內容。

女孩在算這個月他們掙了多少錢，要花多少錢，剩下的可以做什麼。男孩一直笑眯眯地看著她，時不時撫摸一下她的頭髮，兩個人看起來都像剛畢業不久的大學生，沒什麼錢，但是充滿活力和對生活的熱情。

過了一會兒男孩問女孩：「我們過得這麼苦，你怨我嗎？」

女孩說：「苦什麼，能吃飽飯，能有錢坐捷運，偶爾還能看個電影，挺好的，這不就是生活嗎？以後我們肯定會越過越好的。」

聽起來他們的經濟條件根本比不上我，但是為什麼，我比他們看起來艱辛得多，我覺得我幾乎是在竭盡全力地生存，可是我明明……早就可以不被餓死了。

為什麼我還覺得如此地累呢？

誰能來告訴我答案？

我靜靜地坐在捷運上，到了我家那一站也沒有下去，我突然就想就這麼坐下去吧，坐在上面看著它開往為止的方向。可惜，它終究還是要開到終點站，我還是要下車。

終點站到了，我木然地走到對面往回坐，終點站人很少，一個車廂里也只有三四個人，大家一人佔據一排座位，都在低頭玩手機。

我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疲憊。

「姥姥，姥爺，我想你們……」我喃喃低語道。「我好累……」

我把頭抵在窗戶的玻璃上，久久不願意睜開眼睛。

突然，有人狠狠拍了我的肩膀一下，一個爽朗的聲音響起。

「嘿，任岩，你怎麼在這裡，我剛要去找你。」

我猛地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件白色的休閑T恤，T恤上印著一個蠢蠢的笑臉。再往上看，是沈星皖慣有的爽朗的笑容。

「喂，你怎麼了？」他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強撐著露出一個幹巴巴的笑容，連我自己都能感覺得到，這個笑容無比難看。

沈星皖果然發現了我的異樣，他伸手來摸我的額頭：「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我突然猛地站起來，一把抱住他。

他也被我嚇了一跳，但是沒有推開我，而是低聲問我：「怎麼了？遇到什麼事了？」

我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他也耐心地等著。

我終於發出了聲音：「沒什麼，周少黎……我弟弟……走了。」

「哈哈哈哈。」他突然笑了起來，然後拍著我的頭。

「你怎麼和個小孩子一樣，走了就走了唄，又不是不回來，他考上大學不也得走嘛，早幾個月罷了，大學畢業馬上就結婚啦，你照樣看不著他，有什麼好傷心的。」

他一邊笑一邊把我的頭髮揉得亂七八糟的，我在他的笑容里好像突然被治癒了一樣。

「其實，我們應該坐下說話……」沈星皖突然說道。

「啊？」我有點沒反應過來。

「因為……下一站人會很多……」沈星皖話音剛落，捷運門就開了，嘩一聲，捷運里瞬間人就滿了，下面的人還在爭先恐後往上擠，我倆在人群涌過來的瞬間就趕緊坐下了，也差一點沒搶到座，離座位比較遠的沈星皖差點坐一個大叔腿上。

門關上了，捷運開走了，我倆驚魂未定地坐在座位上，半天才回過神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哈哈哈哈哈。」他突然開始笑了，我也跟著他笑，我倆就這麼在捷運里哈哈大笑，笑得整個車廂的人都毛了，瞬間我倆周圍空出一小塊來，大家都拚命想離我倆遠點。

「明天能不能上頭條啊？」沈星皖有點小興奮，我還在那兒捂著肚子笑，真是，都笑出淚來了。

然後他跟我說他最近有一個構思，還翻出筆記本給我看他在紙上寫的人物關係，我在他的話語中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沈星皖，你真好。

我看著他的側臉，輕輕地說道，只是他永遠也不可能聽見。

不過，這樣就夠了，我所求的不過就是這樣。讓這樣美好的一個人，歲月靜好，一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