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社總是吵吵嚷嚷的，我懶洋洋地趴在觀眾席上，看著他們跑來跑去，活力四射。我除了上去排練，就自己趴在觀眾席上看他們，主要是看滕彬，這孩子忒好看，從舞台上跑到哪裡，所有人的視線就跟在哪裡。

我正愉快地看著滕彬哼歌，有人坐在了我旁邊，我回頭一看，是許玲瓏，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容。但是我一看見她心裡就不舒服，我很不喜歡她這樣有什麼事情不直說，拐彎抹角地弄，滿肚子小心思，還都是為了自己過得好。

「袁東斌，我們來對台詞吧。」她帶著人畜無害的笑容跟我說，我面無表情點點頭，翻開台詞本。

「你喜歡我嗎？」

「啊？」

「台詞。」

「哦，不喜歡……」

許玲瓏撇了撇嘴：「台詞上可是說喜歡。」

我很無語，我對你喜歡不起來，要是林秋和我對戲我不帶含糊的。

她看我一副很沒狀態的樣子，有點不高興：「你能認真點嗎？」

我翻了個白眼，對著你我認真不起來。許玲瓏被我的態度激怒了，回頭怒視我：「袁東斌，你別太過分。」

我愣了一下，她突然又笑了起來：「你和滕彬那點事，想讓全校的人都知道嗎？」

一種微妙的情緒在我心裡蔓延開來，我故作鎮定地問：「什麼事？」

許玲瓏笑了，伸出手指在唇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本來很可愛的動作，讓她做起來，我突然覺得噁心無比。

然後她跟我說：「袁東斌，我一直都很喜歡你，可是你根本都不正眼瞧我一眼。」

我沒有說話。

「我本來想透過接近滕彬來多了解你，或者幹脆我就和滕彬在一起好了，但是我做不到，我每次看到你，都忍不住想要問問你，袁東斌，你的心是鐵做的嗎？你看不到我的真心嗎？」

我看著這樣貌似真摯的她，幾乎要失笑，然後我說：「對不起，我看不到。」

她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她死死咬著自己的嘴唇，看著我。

我想起那天晚上滕彬難看的臉色，尤嫌不夠地補了一句：「就算沒有滕彬，我也不會喜歡你的。」

她冷笑一聲，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好。」

她丟下一個好字，轉身離去，我坐在原來的地方發愣，滕彬還在忙碌，我卻沒有了追逐他身影的心情。過了一會兒，鄭一奇叫我過去對戲，我過去之後，發現許玲瓏眼睛紅紅的好像哭過一樣。

我突然覺得有點愧疚，畢竟她除了對我和滕彬過於熱情之外，沒做什麼過分的事，我那麼說她好像有點過了。

對完台詞我本來想找她道歉，但是她轉身就走了，根本沒搭理我。

之後我幾次想跟她說話，她都躲著我，也不如平日開朗了，好像我的話對她的打擊很大，我心裡更是愧疚，這種事情一直持續到了公演那天。

整場反響不錯，尤其謝幕時，我拔劍自刎，慢慢倒在許玲瓏懷裡時，整個會場掌聲雷動。我突然覺得，鄭一奇應該去念影視大學，不應該在這裡。

之後整個劇組人員去吃飯，我和滕彬本來想半路開溜，結果被林秋逮住了，一邊一個拽著進了飯店，鄭一奇春光滿面，讓林秋坐他旁邊，林秋不幹，非坐我和滕彬中間，一臉惡作劇的笑容，但是我對她沒脾氣，她想這麼做就這麼做吧，我也讓著她。

大家都很開心，唯一反常的人是許玲瓏，她一改平時交際花的性格，悶頭喝酒，一杯又一杯，我都害怕她喝一會兒，然後一頭栽倒在地。

我一直盯著許玲瓏，林秋拽了拽我的衣服，我回過頭，林秋笑著給我夾菜：「吃菜。」

「啊，謝謝……」

滕彬很不樂意地瞪著我，緊接著林秋又給他夾了一筷子菜：「來，你也有份。」

然後放下筷子，樂呵呵地看著鄭一奇，鄭一奇也以一種探究的眼神看著她，我覺得這倆人好像來電了。剛想低聲問問林秋，突然聽到許玲瓏發出一聲刺耳的笑聲，然後她跌跌撞撞站起來，指著我的鼻子：「袁東斌，我操你大爺，你，你把本姑娘，當什麼了？」

旁邊那幾個跟許玲瓏關係還不錯的男社員頓時眼睛瞪得跟臉盆似的，這個說話辦事滑溜溜，沒事笑眯眯的妹子怎麼會突然爆粗口呢。

他們還沒來得及勸許玲瓏，許玲瓏又說出一句驚天地泣鬼神的話：「你寧願喜歡一個男人都不喜歡我，我哪裡不好？啊？一年前我問過你，我現在再問一次？你為什麼喜歡一個男人都不喜歡我！」

許玲瓏此話一出，整個飯桌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邊，我尷尬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滕彬的臉都綠了。

許玲瓏還在繼續：「你別告訴我是我誤會了，我在你們家樓下的窗戶處看過很多次，我看過你們擁抱，見過你們接吻，你們——」

許玲瓏的話沒說完，林秋抓起桌上一杯茶水就潑了過去，好在茶水溫熱，並不燙，許玲瓏慘叫一聲，林秋走上前去一把拽住她：「你喝多了，走，我送你回去。」

走以前還看了看我和滕彬，我突然反應過來，站起身拽著滕彬也出去了。林秋前面扶著許玲瓏走，許玲瓏已經迷迷糊糊的幾乎要睡著了，林秋扶得很是吃力。我和滕彬在後面跟著，滕彬始終一言不發。

林秋走了幾步回過頭：「我建議你讓她在你們家待一晚上，不然晚上她要是在宿舍里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話，你們更頭疼。」

我忙點頭，點了一半又回過頭看滕彬，滕彬一直面無表情，聽到這句話，突然冷漠地開口了：「反正……已經有人知道了……」

林秋沉默了，聽到的人不可能每個人都不外傳，就算他們能封嘴，也保證不了許玲瓏以後不會亂說。我們的關係，就在這麼一個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赤裸裸地被公開了。

林秋很不喜歡他的態度：「這件事已經發生了，也沒辦法阻止了，只能想辦法不再讓它擴大化，等她清醒了，你們應該和她談談。」

「談不談有什麼關係，我最害怕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滕彬看著我，眼睛裡沒有情緒，他的反應讓我想到一個成語，萬念俱灰。

林秋沒有再說話，轉頭看著我，我無奈走過去：「林秋，能拜託你照顧她嗎？」

林秋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她也在外面租房子，我抱起許玲瓏，跟滕彬說：「你先回家，我很快就回去。」

然後我和林秋一起往她的出租房那裡走去。

林秋剛開始一直不吭聲，我也不吭聲，一時間只有許玲瓏酒醉後的呢喃和我們兩個的腳步聲，她租的房子不遠，走了沒一會兒就到了。然後我把許玲瓏放在客廳的沙發上，剛想離開，林秋叫住了我。

「袁東斌，你打算怎麼辦？」

我苦笑著說：「能怎麼辦？」

「不管你打算怎麼解決這件事，別忘了，我一直都在你身邊。」林秋說完，突然撲過來抱住了我，那股淡淡的檸檬香又襲來。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其實我並不覺得這是多大一件事，比起這件事來，更讓我在意的是滕彬的反應，他似乎很是懼怕這種關係曝光於人前。而我呢，如果我真的很在意，就不會在之前選擇和徐文在一起了，我從來不覺得這是多麼了不得的事情，我又沒殺人放火，也沒劫財劫色，我只是喜歡男人而已。

從林秋家出來，來到我和滕彬分開的地方，他已經不在了，我心裡有一種淡淡的失落感，我加快腳步往家裡走去。

一進門，我就看到了滕彬的行李，而卧室亮著燈，我頓時一股邪火上來了，我衝到卧室，對著正在收拾衣服的滕彬咣當一拳打了過去。

他沒想到我會直接動手，沒躲開，被我一拳打在下巴上。

「袁東斌！你瘋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怒吼道。

「對，我就是瘋了！你就打算這麼離開我？」我們之前相處的那些點點滴滴，難道你說放棄就放棄，一點留戀都沒有嗎？

「你夠了，袁東斌！我告訴你，我根本就不打算讓人知道，我喜歡的是個男人。你知道嗎？當初我就對你有好感，我沒有承認，我想借著借錢的名義接近你，你不肯。好，我妥協了，我和你談戀愛，我是對你有好感，但是我不想承認自己喜歡男人知道嗎？我不想被別人指著鼻子說，看，這人是個同性戀，不想每年過年的時候，被親戚朋友用怪異的眼神看著，我不想我身邊的朋友對我敬而遠之！我更不想讓我的父親為我難過！讓別人指著我，對著他說，你的兒子是個同性戀！以後我們不可能在一起，也不會有孩子，我們走在街上會被人嘲笑，住在一起會被人瞧不起，連法律里，我們都沒辦法結婚，我們永遠是見不得光的關係！永遠！」他嘶吼著把我推開，我已經沒有當時的火氣，而是獃獃地站在那裡看著他。

他背對著我，麻利地收拾著自己的衣服，曾經讓我著迷的背影，依舊好看。

這個時候，我一句話說不出來，反而想到了前幾天大晴天的時候，他幫我把揉成一團的衣服熨平疊好的背影，那個時候他一邊幫我疊衣服一邊嘮叨，而我在沙發上窩著看書，懷裡抱著一包薯片。

「你瞧瞧你，沒我你能行嗎？」他當時拿著我那一堆亂七八糟的衣物，這麼說的。

而現在，他不管我沒有他能不能行，只想離開我。

既然如此，我真的很想問他。

你這麼害怕這一天的到來，為什麼又要開始呢？

在我發獃的功夫，他已經收拾好了東西，當他站起身來的時候，我撲了過去，我一把抱住他，他皺了皺眉，想用力扒開我的手，但是我摳死了不放手，他怕弄傷我，只好作罷，任由我抱著。

「袁東斌，我們……分手吧。」

他這麼對我說。

我哭喪著臉搖搖頭。

「我們……我們才剛剛在一起啊。」

他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我就這麼抱著他，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鬆開了手。

「這次離開，你不會再回來了吧。」我問。

他沒有回答。

我只覺得很疲憊，我說：「你走吧。」

然後我走到沙發前，一頭栽進靠墊里，再也不想動了。

他打開門之後，想起了什麼，又走到了沙發前，我全身一激靈，但是他只是把鑰匙放在了茶幾上。

「這個還給你。」

我覺得我自己又哭了，但是卻又覺得自己沒有哭。

我的胸口似乎被風幹了，皺巴巴的，抽得緊緊的，再緊一點，就會綳斷了。

「喂，滕彬，你到底喜歡男生還是女生？」

「……」他沒有回答我。

「如果你其實和我一樣是喜歡男生的話，你走到哪裡都會重複我們現在的故事……你明白嗎？」

「嗯。」他簡短地嗯了一聲。

「你喜歡過我吧……」

「對不起，小斌，希望你找到一個比我愛你的人。」

他說完，轉身離開，打開門，關上門，整個動作都沒有猶豫。我在沙發上趴了一會兒，突然跳了起來，跑到陽台上，我看到夜色中，他的背影慢慢地遠去，消失。

我對著他離開的背影輕輕地揮了揮手。

再見……

再見，滕彬。

再見，我的愛。

我們在一起的太突然太意外，所以註定我們的愛情長久不了嗎？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開始呢……

我回到卧室里關上燈，躺在床上。

一股疲憊感襲來，我進入了夢鄉。

就這樣……也許醒來，我會發現這是一個夢。

我就這麼想著，再次醒來時，身邊空蕩盪的，整個房間，只有我一個人。

我抱著滕彬的被子，心裡難受，卻哭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