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熙笑笑，「怎麼會。」

他父君養他這麼多年，即便不是親子，也向來視他如己出，自己要是在這個問題上再鑽牛角尖，可就真是不忠不孝了，「前輩請講。」

「你知道你父君叫監兵，那你知不知道，為什麼你會叫容熙？」

容熙抬眸，語氣輕快，全然沒有先前那副死氣沉沉的樣子：「以前不知道，現在隱約能猜得出來了，」他頓了頓，繼續道，「是因為……父君喜歡的那個人姓容麼？」

「容修遠，那個人的名字，你小時候是被他撿回來的。」楚羽點點頭，又像是突然想到什麼有趣的事兒，看著容熙笑出了聲，「小熙，你還有沒有印象啊？」

「小時候，他就喜歡逗你玩，有時候把你一不小心弄哭了，他比誰都著急。」

容熙凝眸細思，片刻之後回神道：「印象……好像是有點，那人是不是有一件黑色的斗篷，經常穿在身上的那種？」

他隱約間記得，小時候確實是有這麼一個人，身穿黑色斗篷，笑容明亮。之前他還小，記不住人，慢慢就淡忘了，可是對那件斗篷卻是影響深刻。

卻見楚羽驚訝道：「斗篷？我就隨口這麼一問，你還真記得？」說著又有些激動，用手比劃了一個到膝蓋的高度，「他走的時候你才這麼小，我一直當你早就忘了他了。」

「說實話，我是不記得了。」

看著後者愈發好奇的眼神，容熙沒忍住開口問：「我小時候可是叫他作爹爹？」

楚羽點頭，正要說話，便聽容熙再度開口，「這就是了，我小時候一直把人沒釐清，以為爹爹就是父君，後來看父君那麼嚴肅，還不適應了挺長一陣子。」

「就為了我說的那件斗篷，我還記得有一次提起來，問父君怎麼不穿了，父君那臉色刷的一下黑得像鍋底，把我好一頓罰，三天沒給吃食，之後就再也不敢提了。」

他現在想想，自己還真是命大，照他父君那個性子，若是別人平白問出這麼一句，指不定就要缺條胳膊少條腿，他只是被罰餓肚子，夠幸運了。

或許，還是那個人的緣故。

「什麼時候的事兒？」

容熙想過後答道：「好久了，約摸是父君酗酒最厲害的那幾年。」

「嘖，」楚羽聽過之後，原本一肚子想說的話，到嘴邊都化作了狠狠地咂舌，外加一句，「那你還能活到現在，真不容易。」那段時間他們都不敢隨便上雲澗山，生怕觸了監兵的霉頭。

「我也這麼覺得，」容熙笑，把話題拽回到正軌上，「前輩還沒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了。他……爹爹這些年在哪兒？」

楚羽沉吟片刻，似是不忍，卻只能照實了說：「……我也不知道。」

容熙沉默，這個答案其實已經很明顯了，要是有人知道的話，他父君還愁什麼。

似是看透了容熙的心思，楚羽給兩人分別斟了杯茶，這才緩緩開口。

「其實也不是你想的那樣，天上人間，無非這麼大點地兒，你父君的本事在我們幾個裡面雖算不上最好，但要是想找，這麼些年也早就該把人找回來了。」

「總的來說，是你父君覺得自己對不起你爹爹。」

那天晚上，自打楚羽走了之後，容熙就一直坐在桌子前，眼眸低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壺裡的茶已經涼透，可少年從始至終未曾移動半分。

楚羽說的話，一字一句，都在他耳邊久久回蕩，擾得他心煩意亂。

現在看起來，他父君的精神狀態很差，總讓人覺得，他會隨時想不開，跟著去殉這欠了數百年的情一般，容修遠，那個應當被他喚作爹爹的人便成為了最後一根稻草。

可問題就是，他父君拉不下臉去找。

最終，看楚羽的意思，這事兒怕還是要落在他身上。

方才楚羽走前還告訴他，今後若是喜歡一個人，一定要喜歡上那種能讓你開心、讓你笑，讓你可以像個孩子一樣撒潑耍賴的人。

而不是像他父君爹爹這樣，傷人傷己。

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想起了那個人。他們明明也沒有相處幾天，甚至過了這麼多年，他連那人的面貌都記得不是很清了，可是……卻永遠忘不了那個身影。

長杉翩翩，蕭音悠遠。

如果還能見到……

怎麼可能呢，那個人是天上的神官，他只不過沾了點仙緣，說好聽了是白虎神君之子，說不好聽了，也就是有緣在一個洞天福地修鍊的妖獸。

早前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時候容熙就沒敢多想，更不要說現在。

少年一邊在心裡嘟囔著，一邊往卧室里走去。

他還是好好想想怎麼幫父君把爹爹弄回來得好，至於其他的，就先不想了。

楚羽是在第二天一早被承寧拎回去的，沒錯，拎回去，容熙站在監兵身後看完了整個過程，親眼目睹著某位神君從九天上落下，然後就跟拎著小雞仔一般從後領將楚羽前輩拎了起來，然後輕飄飄撂下一句「人我帶走了」，就又消失在原地。

然後容熙看見自家父君盯著兩人消失的地方看了許久，半晌後才涼嗖嗖地冒出一句「活該」，然後揮一揮衣袖，轉身離開。

少年在心裡咂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拔腳就向著監兵離開的方向跑。

「父君！父君！」

監兵聽聞身後的動靜，停下腳步，正待回頭，便見容熙沖了過來，頓時一個踉蹌險些被他撞倒，穩住身形後怒眼看向身後的罪魁禍首。

「你毛毛躁躁地做什麼？誰在後面追著殺你？這麼大的人了還學不會什麼叫心平氣和麼？我平日里怎麼教的你？都被你喂狗吃了？」監兵瞪著容熙，雙眸細長、幽藍的眸中目光灼灼，仿若下一秒鐘就會張口把人吃了似的。

聽了他這話，容熙反倒是松下一口氣，他父君這個狀態才是正常的，不然他都不敢離開。向後退了一步，少年躬身作揖，卻還是忍不住辯解兩句。

「孩兒看父君走的著急，心裡怕跟不上父君，誰知道您會突然停下……」

說到一半，又看見監兵那染了怒的眸子正半眯著瞪他，接下來的話頓時就咽了回去，轉而恭順道：「是，是孩兒的錯，還請父君熄火。」

監兵的脾氣本就來得快去得也快，容熙這麼一說，他的火也就頓時消得不剩下什麼了，這時終於是軟下了聲音，「你這是想說什麼？」

「父君您看，我都這麼大人了，您就放我出去自己歷練一番如何？」

「呵，」監兵樂了，似是不屑道，「你還想做什麼？一併說了罷。」

容熙道，「孩兒就是出去歷練歷練，不會有事的。」

他話音落下，便見監兵突然轉變了神色，很少見地斂去了嘲諷認真看著他，半晌，涼颼颼開口：「你真的想出去歷練？」那語氣冷的像數九寒冰，嚇得容熙一個哆嗦。

「……是。」

監兵抿唇，良久才道：「罷了，你想去就去，但是我告訴你，在外面自己小心點，別傻乎乎地就被人騙走了，到時候我可不幫你。」

容熙繼續躬身拱手，「……多謝父君，孩兒定當謹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