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的警笛聲穿透午夜十二點的街道。

白庚辰看著躺在地上的自己，茫然而不知所措。

他現在的狀態，應該就是靈魂出竅吧。

「是他超速了！要不是這男孩推了我一下，我、我就……」

年輕女子聲淚俱下，向交警指控肇事的司機，餘光瞥見地上那副血肉模糊的身體，登時嚇得臉色煞白。

白庚辰苦笑。

不好意思啊，死得有點慘不忍睹了。

幾個醫護人員急沖沖跑來，從他身上穿過，呼啦啦跪倒在那具屍體跟前，爭分奪秒地實施毫無意義的搶救。

「頭骨骨折，顱內大出血！」

「瞳孔擴散，沒有自主呼吸！」

「右腿大動脈撕裂性劃傷，失血過多，血壓20/30！」

就算外行人也聽得出來，已然是回天乏術了。

他加班到晚上十一點，回家路上，一輛跑車開過來，眼看就要撞上一個女孩，他下意識撲過去，把女孩推開，自己卻倒在車輪下。

「不關我的事啊，我只不過把車開得快了點兒，誰知道這大晚上的有個小娘們兒竄出來。」

肇事的男人單手摟著自己的女伴，靠在拉風的法拉立跑車上，拖著腔調為自己辯護。

「你車速都超過130了，這是快了點兒嗎？」交警咬著後槽牙低吼。

他們在自己的屍體附近吵作一團，白庚辰覺得很不好意思，他活了二十五年，還沒有給別人添過這麼大的麻煩。

他很想勸勸義憤填膺的交警，也想阻止醫生對自己的搶救，再安慰那位被他救下的小姐姐不要自責，最後給那個奪去他生命的富二代一頓胖揍。

可是他現在很有作為一隻鬼魂的自覺，他知道陰陽兩隔，陽間的一切，都已經與他無關。

想到這裡，他下意識地環顧四周，雖然對於陰間的認知並不多，但也能預感到，應該會有鬼差來勾他的魂魄了。

這一瞟，便看到馬路對面的灌木叢里閃過一道黑影。

那黑影快速移動到一盞路燈下面，白庚辰這才看清，原來那是個身材高挑的年輕男人。

緊身的黑色牛仔褲勾勒出男人修長的腿部線條，上半身則被一件寬大的黑色衛衣包裹著。

衛衣的兜帽覆在頭上，在路燈的光線下，男人的整張臉都掩藏在兜帽的陰影里，只有幾縷長發從那片陰影里飄撒出來，隨著男人踉蹌的腳步，垂柳拂風似的搖晃。

男人佝僂著身子，右手捂在左肩上，像是受了重傷，步履蹣跚地走到路燈下，背靠在燈柱上，胸口劇烈地起伏。

一輛中巴車不知從哪裡開過來，停靠在路燈左側的陰影里。

黑無常從駕駛室里探出頭來，沖著白庚辰抬了抬下巴，喊道：「那邊那個腦袋開瓢兒的小子，自己主動點兒，別讓我們兄弟費事。」

說著，一隻手舉起鐵勾，在空中劃了幾個圈。

白庚辰心裡的驚恐也不過一瞬，倒是黑無常說的那句「腦袋開瓢」讓他很在意，他一邊向巴士的方向邁步，一邊抬起手摸了摸腦袋。

果然手上沾了一大片粘稠的血，回想起剛才醫生的話，「頭骨骨折，顱內大出血」，他竟然慶幸自己已經死了。

要不然，腦袋開瓢得有多疼啊！

剛邁開一步，就發現自己的腿不聽使喚，低頭一看，不禁苦笑起來。

「右腿大動脈撕裂性劃傷」，要不是現在已經死了，真不知道會有多疼。

據說人的鬼魂會保持死去時的模樣，難道自己就要這麼血肉模糊地直到投胎嗎？

白庚辰拖著一條殘腿，頂著頭上有如雨下的血滴，好不容易走到巴士跟前。

也走到路燈下，那個黑衣男子的近前。

此時這男人已點燃一根煙，在路燈下吞雲吐霧。

因為他把頭仰了起來，兜帽下的陰影隨之退了大半，露出高挺的鼻樑和線條優美的下巴。

男人的皮膚在昏黃的燈照下略顯蒼白，反襯得纖薄的嘴唇過於紅艷。

他紅艷的嘴唇輕微咧開，露出整齊的牙齒，緊咬著煙嘴，看上去有些痛苦，臉上的汗珠，順著長發淌到修長的脖頸上，一直匯聚在鎖骨的凹陷處，男人的胸口大幅度地起伏，應該是在忍受著傷痛。

不是說變成鬼魂後就不會再疼嗎？白庚辰困惑地想。

「快點上車！死東西！」白無常吐著血紅的長舌頭，從車窗里探出頭來，看到白庚辰的鬼相，皺起眉咂了咂舌，又看看他拖著的那條殘腿，苦笑連連。

「嘖嘖，得虧現在有擺渡巴士，要是像以前那樣，只靠咱哥兒倆腿兒著送這些鬼，這一路上可得累慘嘍。」白無常懶洋洋地和他的兄弟閑聊。

白庚辰慚愧，不敢再耽擱，拖著腿吃力地上車。

卻在一隻腳剛要踏上去的時候，鬼使神差地回頭，向那路燈下的男人說道：「要不，你先上吧。」

他本是下意識覺得自己動作慢，怕會影響別人上車，才出於禮貌提出的建議。

那男人聽了，倏然看過來，因為角度變化，路燈的光線便全都打在他的臉上。

那是一張美得難以形容的臉，所有華麗的辭藻堆砌在一起都顯得力度不足，可是如果只用「漂亮」或「帥」來概括形容，又未免太過籠統和草率。

白庚辰的喉結不自覺地滑動了幾下，心裡想起了一個詞。

艷鬼。

那隻「艷鬼」的眉心微蹙，像是白庚奪的話令他困惑，但又很快就想到了什麼，他抬起手，伸出修長的手指，把唇齒間的煙摘下，勾起嘴角笑笑。

「好啊。」

聲音低沉，又透著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