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這麼說，男人卻不見動作，只是在路燈下吞雲吐霧，煙霧後的一雙桃花眼，饒有興緻地打量著白庚辰，像是稚氣的孩童發現了心儀的玩具。

白無常等得不耐煩，又探出頭來，吐著舌頭喝斥：「我說你，小小年紀怎麼比七老八十的都磨蹭！」

「對不起！」白庚辰忙從男人身上移開視線，抱歉地低下頭，盡自己最大努力快速上車。

白無常撇著嘴一臉嫌棄，才要關上車門，一抬眼看到路燈下的男人，他登時嚇得咬住了舌頭，「啊！你……」

男人眉目含笑，將食指抵在唇邊，輕輕地「噓」了一聲。

白無常秒懂，訥訥點頭，假裝沒看見似的，從窗外收回目光。

他吞咽了幾口口水，忽而想到了什麼，忙從座位上跳起來，慌裡慌張地打掃起車內衛生。

走到駕駛室，壓著聲音對黑無常說：「快把鞋穿上！開窗通風！那個大魔頭要上咱們的車了！」

「啊啊啊啊！」黑無常驚恐得像在shen吟，趕忙把一雙臭腳收進鞋裡，對著鏡子整理儀容。

就在兄弟倆如逢突擊檢查般的忙碌之際，車外的男人慢悠悠走向車門，嫌棄地向車裡面看了看。

接著，他眯著眼睛吸一口煙，吐出的煙霧在空氣中幻化成無數紅色花瓣。

這些花瓣閃著柔和的熒光，在空氣中漸漸擴散，把整輛擺渡車都包裹住，然後慢慢升空，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與此同時，巴士車裡飄過一陣清新的花香，老舊的車廂竟煥然一新，車內十幾個鬼魂，本都死相慘烈面容慘淡，頃刻間竟都變得與常人無異。

「哎？我怎麼……又變好看了！」女孩小晴，因情傷而跳樓自殺，本來摔成了一攤爛泥，此刻竟恢復了生前最光鮮靚麗的模樣。

「哎喲，俺老太婆卧床了大半年，半個身子都爛了，怎麼突然就好了？啊，這樣也好，到陰間見了俺那老伴兒，也不怕他笑話俺了。」

白庚辰正向車尾走，突然發現自己的腿不再那麼重，可以像往常那樣行走了。眼見身邊一個鬼魂從血肉模糊變得衣冠整潔，他下意識摸了一下頭頂，沒有粘膩的液體，而是摸到了柔順帖服的頭髮。

這時，路燈下的男人才悠悠然上車，隨意地環視，目光落在白庚辰的身上，勾起嘴角笑笑，走過去，在白庚辰對面的座位上坐下。

隔著車內一條過道，白庚辰偷偷打量這個男人，發現他肩膀上仍然在淌血。

那傷口，猙獰的一大片，泛著血漿和碎肉，看上去，就像是被猛獸撕咬的。

擺渡車已經上路，因為車內燈火通明，玻璃窗外便被襯得漆黑一片，唯有汽車發動的聲音和輕微的搖晃，能讓這些鬼魂感受到車輛在向前行駛。

白無常在乘務員的位置上坐得筆直，再沒有之前的懶散悠閑，一臉山雨欲來的窘迫，時不時偷眼瞄一下車尾，又哭喪著臉移回視線。

十幾個鬼魂還在議論紛紛，大家都沒死過，頭一回上這擺渡車，看見自己身體上的變化，之前的恐懼和不安倒消散了不少。

白無常被這一車鬼的議論擾得不厭其煩，卻又苦於車尾坐著的那位不許他聲張。

可他也有義務擺明陰間鬼差的態度：不是所有的擺渡車都會這麼幹凈整潔，也不是所有鬼魂都能這麼體面地上路。

「咳咳……」白無常清了清喉嚨，向這一車鬼魂解釋，「黃泉路上本來都是陰穢的，你們這些做鬼的，也本該保持死時的面貌去見閻王，之所以這一車會這麼特殊，是因為……」

他斟酌了一下言語，說道：「因為我們陰間有位紅花郎君，與車內的某人有些前緣，他特意交代我們，要讓他這位故人體面地上路。」

神tm前緣故人！

陰間最嚴重的潔癖和最刁蠻的顏控，鬼才知道——哦不，鬼都不知道他今日為何上了這一車陰穢的擺渡車！

白無常胡編亂造的一通緣由，卻引起又一片嘩然。

「紅花？」一位老態龍鐘的爺爺顫聲說道，「傳說中的紅花妖郎，真的重返陰間了嗎？」

「是郎君！不是妖、妖郎！」白無常嚇得哆嗦，喝斥了老人，又膽戰心驚地看了眼車尾。

這老爺子卻面不改色，見眾人都被他的話勾起興趣，他便挼了挼鬍子，由著性子說下去：

「傳說，這個紅花妖，乃是陰間的一隻厲鬼，吸取了彼岸花的靈氣，才沒有變成羅剎，免受地獄之苦。」

「他幻化出的新魂，須在人間經歷十八世的劫難，才能消除自身戾氣，再入六道輪迴。」

「可這妖郎才經歷了六世劫難，就受不起了，他不肯再轉世投胎，又不願到地獄受罰，就在陰間開闢出一個自己的王國，收納和他一樣不願去投胎的鬼魂。」

「老頭兒！你這麼愛嚼舌頭，也不怕那位大王怪罪你嗎？」白無常愁得滿頭大汗。

「哼，」老人一撇嘴，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我老頭子這輩子享的福太多，耗支了太多陰德，算命的說了，我下輩子只能做個畜生，我倒真不怕得罪那個紅花妖，他要是能把我抓緊他的花間國，我也就脫離這六道輪迴之苦嘍。」

「你想得美呀！」一位老奶奶說道，「人家紅花妖郎，可是只抓最好看的魂，和最厲的鬼，你這糟老頭子，人家才看不上哩！」

老頭子被懟得沒臉，鬍子一翹，看向了別處。

「抓最好看的魂？花間國？」

跳樓自殺的小晴突然來了興趣。

「那我行不行呢？花間國是什麼地方？是不是可以去那裡當王妃，就不用再轉世了？我好討厭這個世界！我再也不想來了！」

一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女孩文文說道：「最好看的魂啊，我可沒這個自信，可我這樣，也不可能變成厲鬼。哎，還是老老實實去投胎吧。不過話說回來，那個紅花妖難道有人格分裂嗎？最好看的魂，最厲的鬼，他都要啊？」

一個中年男人急切問道：「我們這車上，是誰被紅花妖看上了？」

「不知道啊……」

一時間大家面面相覷，心裡暗暗考評身邊的人，到底誰是最好看的魂，誰又是最厲的鬼。

「呵呵……」

白庚辰正聽得入神，身邊傳來一陣愉悅的輕笑，他循著聲音看去，那個受傷的黑衣男人，正用右手摩挲著下巴，饒有興緻地聽車上的鬼魂們談論。

感覺到白庚辰的目光，男人轉過頭來，無奈地搖頭，像是受不了的樣子：「那個紅花妖，真是個混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