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佛節最後一日，阿羅迦要上浮屠塔灑掃，塔頂供奉著一尊木佛，據說這尊佛是按照第一代國王的相貌雕刻的，似笑非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敖鯖從未真正觀摩過佛像，浮屠塔也只住了半個月，九層國師塔敖鯖不過佔據了一層，其餘的他也無心留意。

他陪同阿羅迦上了九層浮屠塔，隨行的和尚盤坐在塔下，聲聲不歇的誦經聲，念得敖鯖頭昏腦脹，卻偏偏聽不清他們誦的是什麼經文。

阿羅迦手持香湯，澆在木佛上，一寸寸擦拭幹凈，突然有小沙彌上前耳語幾番，阿羅迦神色凝重，只來得及交代敖鯖等他片刻，便徑自而去，不料這竟是他們所見的最後一面。

敖鯖看著西邊的殘陽，心有所感，浮屠塔內每道木門倏然關閉，還能聽見鎖鏈的聲音。

當真是費了大功夫啊！敖鯖冷笑，看著塔底漸漸堆起來的柴薪，不遠處一個珠光寶氣的臭和尚拊掌而立，一身袈裟刺眼之極，而眾多小沙彌則抱著柴薪來回穿梭。

不一會兒，敖鯖就看見火就冒起來了，香油傾倒而下，大火熊熊燃起，濃濃的黑煙在夕陽下翻滾，一片殘紅的落霞真美啊，敖鯖感嘆不已。

敖鯖如同一個凡人一樣被困在閣樓之上，他使不出任何法術，就連本能的呼風喚雨也被抑制住，敖鯖眯著眼睛，四周的空氣灼熱起來，嗆人的濃煙滾滾而上，彷彿要遮天蔽日似的。

風助火勢，九層浮屠塔燒了泰半，這座數百年前的巨塔，就在浴佛節最後一日燒盡，火光映紅了王宮，阿羅迦始終沒有出現。敖鯖還能聽見異人吹響的號角，白象的鼻鳴，以及和尚口中的經文。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

敖鯖看著大火蔓延到自己身上，熊熊的烈火燒盡了一切，浮屠塔瞬間坍塌而下。敖鯖猛然一睜眼，正置身於閣樓之中，躺在玉石床上僵勁不能動，他的眼珠轉動，看見帷幔重重，掩住了窗欞外的日色。

金翅鳥窩在他胸口處，不停地啄他的鼻樑，口中噴出細碎的火苗，燎斷了敖鯖長長的鬢角。

「這是何處？」敖鯖陰沉著臉，抬手掃落踩在他脖頸上的金翅鳥，他單手撫額，晃了晃沉重的腦袋。

「你終於醒了！這是南離山，你睡了好久嘎嘎……」金翅鳥不停地蹦達，踩著敖鯖的胸膛不亦樂乎。

敖鯖閉著眼，悵然嘆息了一聲，「我睡了多久？」

金翅鳥懵懂地數了數，「門口的疏雲花開了三次，我也好久沒有見杜寅了，你快些起來，我要見杜寅！」

鬧騰不休的金翅鳥吵得敖鯖腦殼生疼，他不由打出法訣，使金翅鳥噤聲，讓他安靜地歇一會兒吧。

敖鯖揉了揉沉重的腦袋，想要站起來，與之相反的是他發飄的身體，踉蹌的腳步虛得很，簡直頭重腳輕，難受得很。

夢中的一切敖鯖記得一清二楚，他不知道這一切是否真實，但他的臉側仍有火苗燎燒起來的灼痛，痛入骨髓。

『阿羅迦！』，敖鯖低喊一聲，額角的汗珠沿著鬢角而下，不一會兒渾身濕淋淋的，背脊冒著冷汗。

金翅鳥無辜被禁了言，眼見敖鯖頭疼欲裂，幾欲發狂的模樣，想要大聲呼救都不得，只好蹦達著去撞門，引來童子和青鸞姑姑。

敖鯖狼狽的模樣出乎青鸞意料，『一夢千年』有寧心靜氣的功效，她本以為能藉助夢境拔除敖鯖內心的慾念，度過命中的劫數。

許多飲了這酒的仙人無需下凡，便將這情劫給解了，怎麼敖鯖會這般模樣？

青鸞顧不得深思，一邊攙扶起敖鯖，一邊捏著法訣，引來南離山蒸騰的水靈氣，助他平復經脈中狂躁的靈力。

看著敖鯖閉目闔首，盤腿而坐，青鸞掐指算了算時數，不對！誰打斷了敖鯖歷劫？

青鸞低頭看了看一臉無辜的金翅鳥，不由搖搖頭，敖鯖命中該有一劫，這般都躲不過，卻怪不得它。

敖鯖在瑞雲閣休養了數日，門外的疏雲花紛紛揚揚，敖鯖神志清明之後便提出告辭，青鸞留他不得，只得隨他去了。

沒想到魚婦的兒子如今也這般大了，英姿勃發的神氣倒像絕那狂狷的西海龍王，也就溫潤的面孔隱約能瞧出魚婦的影子。

青鸞心有不舍，卻抱著金翅鳥不放，掩蓋住眼底一片黯然，離別之際，青鸞招來寶蓋華車，說要送敖鯖出山。

這送了一程又一程，敖鯖心底也有些狐疑，青鸞勉強抑制住自己的心緒，終還是問了一句：「不知你父母在何處？」

敖鯖坐在車駕內，正煩惱如何與阿錦解釋，這一走三年多，也沒個消息。晃神之下，敖鯖並沒有聽見青鸞的問話。

金翅鳥窩在青鸞的懷中，伸長脖子左右瞅了瞅，見青鸞傷心難過，便道：「好青鸞，你別難過，我就在那鳳城門外住，你有空過來看我。」

無論再如何桀驁不馴，金翅鳥到了青鸞懷裡，就跟雛鳥見著了母鳥一樣，一派天真爛漫，很是依戀。

青鸞摸了摸金翅鳥的腦袋，「好，姑姑有空就去看你。你神形單薄，何不留在南離山，陪姑姑修鍊？」

金翅鳥心底嘀咕：要是撞見了大孔雀，他非得把我燉了……

「我要和杜寅在一塊兒，陪他一生一世。」金翅鳥將最後幾個字說得鏗鏘有力，頭頂的小翎羽晃動幾下，忍不住漾出歡喜的神色。

被金翅鳥尖利的嗓音震醒，敖鯖轉過頭去看這羽翼豐滿的肥鳥，可見它被青鸞餵養得很好，尾羽油光水滑的，小眼珠子格外靈動。

敖鯖出神地想起阿錦，不知他有沒有吃得肥嘟嘟的，還是會……纖瘦一些？

青鸞送出三千里之外，最終依依不捨地與他們告別，青鸞目送他們乘疾風駕祥雲而去，臉上惆悵然若失，只得揮袖登車，回南離山。

待青鸞踏入山門，恰好看見大鵬鳥出關，他渾身陰沉沉的，一副淡顏寡色的模樣。

青鸞叫住大鵬鳥，「你許久未回南離山了，就多住幾日罷。你哥哥正鬧性子閉關，去勸勸他，天帝擺宴，你倆一同前去。」

大鵬鳥扭頭看了她一眼，冷淡地吐出倆字：「不去。」

青鸞想再勸，大鵬鳥展翅而下，遠遠地掠起，不知去向何處。

青鸞搖搖頭，搖曳著一身素色荷衣，佩環叮噹作響，關閉山門時遠遠望了他一眼，便朝孔雀台走去，這兩個都是不省心的，何時才能讓她歇息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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