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天色漸暗，暮色四合。

敖鯖停下驢車，立在江畔，望著不遠處的鐘山，悠悠的晚鐘驚起一灘鷗鷺。

左側的江流平坦靜謐，好似自天際而來，波光粼粼，偶有幾艘打魚船點綴其間。

敖鯖知道，走水路，從這裡直去，可通往泗水流域，水氣能遮掩他的形跡，這比走陸路要省心多了。

阿錦仰頭看了看那座大山，跳下驢車，「阿戟，今晚要在這過夜嗎？」

阿錦喚了幾次，敖鯖都無動於衷，直至阿錦一臉納悶地拉住敖鯖的手，「你怎麼了？我們在這過夜麼？」

敖鯖勉強勾唇笑了笑，「嗯，去山裡借宿也是可以的。」鐘聲悠悠，此地難得不見道觀，倒有一座古剎，養了一群和尚。

敖鯖是被鎮壓的正神，除了要避著各路神仙的道場之外，對於佛陀他可是不懼的，西方禿驢管天管地，怎麼也管不到東方這一塊兒來。

敖鯖沉吟片刻，決定上山，看看鐘山上奉得是什麼佛，阿錦倒是對和尚沒什麼印象，他還是第一次進佛廟呢！

驢車上的素偶聽見他們要進山，有些猶豫地起身，方才那陣鐘聲使她有些暈眩，更別提那金光閃閃的佛門了。

素偶苦惱地揮揮袖子，「奴家還是鑽進我的小屋去吧，何時離了這金剛廟，何時再喚奴家出來。」

說罷便化作一縷青煙，鑽進了擱置在一旁的窄口青花瓶，又幽幽地叮囑了一句：「阿錦小郎君，你可得看顧好奴家，別讓那念經吃齋的捉了奴家去，嚶嚶嚶……」完了還裝模作樣地啼哭幾聲。

阿錦有些不安地蹙緊眉頭，扯著敖鯖的袖擺微微撅著嘴，「阿戟，素偶怕和尚……」

敖鯖輕嘆一聲，每次被素偶捉弄，阿錦總是反應不過來，還以為尋常的和尚能壓得住素偶，別被她吃了已是萬幸！

「上去吧，和尚膽小，他們還怕鬼呢。」敖鯖嗤笑幾聲，施展袖裡乾坤，將驢車納入了方寸之地。

敖鯖拉著小心抱著青花瓶的阿錦，就這麼慢悠悠地一步步登上石階，兩人彷彿是在深山中遊玩的王孫，因貪看落日而誤了時辰，只得在古剎中借宿一宿，希望佛廟能與人方便。

敖鯖也不管知客僧信不信這套說辭，他帶著阿錦在客舍住下了，順道捐了香火錢，似模似樣地給阿錦弄了一盞長明燈，供在佛前祈平安。

阿錦也跟著雙手合十，眼睛黑白分明，懵懵懂懂地看著高大的佛陀，「這裡供的是藥師佛，阿錦你不得無禮。」敖鯖佯怒地摸了摸阿錦的頭，不讓他直視高高供起的佛陀。

「藥師佛的東方凈琉璃世界，和極樂世界一樣莊嚴殊勝，你只需心中有數即可。」敖鯖牽起阿錦的手，隨僧人往後院去。

那年紀不大的僧人合掌笑語：「沒想到施主對我佛如此了解。」

敖鯖挑挑眉，那是自然，藥師佛較其他佛陀自然親切可愛一些。

阿錦一邊走一邊扭頭看四周的雕像，佛門清靜，出了大殿，四處遍植松柏，遒勁蒼翠，也有老態龍鐘的古松，半倚在石壁上。

忽地迎面走來一個僧人，素白的衲衣，面容平靜，手握一串潤得發亮的佛珠，他打從阿錦身邊走過，衣帶生風，有股清幽的香氣。

阿錦扭頭瞧他，慢慢地停住了腳步，看了半晌，才發現敖鯖也盯著那個僧人，半天沒回過神來。

「阿羅迦……」敖鯖訥訥無言，不由揣緊了阿錦的手，為何如此相似？阿羅迦！

敖鯖上前一步，想喚住那個目不斜視的僧人，阿錦吃疼地喚了一聲，「阿戟，你捉疼我了……」

敖鯖回過神來，看著阿錦那熟悉的面孔，眼前卻不住浮現出另一張更加成熟堅毅的臉。

「施主？請隨小僧來。」知客僧見兩人都愣在當場，低頭誦了一聲佛謁，喚醒二人繼續隨他到客捨去。

敖鯖緩步慢行，身邊的阿錦也不再東張西望，走過後殿，終於來到了僻靜的精舍，知客僧合掌告退，留下鼓著臉的阿錦與神遊的敖鯖。

阿錦把青瓷瓶端端正正地擺好，又將腳上的雲頭靴甩開，解開身上綉滿雲紋的腰帶，將衣衫丟得哪裡都是，待敖鯖回過神來，阿錦已經把床滾得亂糟糟了。

敖鯖沒心思教訓他，一件一件將衣衫拾起。見敖鯖不理他，阿錦有些憤怒，赤著小腳就撲了過去，把敖鯖壓在身底，瞪著一雙圓滾滾的杏眼，唇角抿得緊緊的。

敖鯖一手扶著他的腰，一邊仰著頭問他，「這又怎麼了？像只小牛犢般，橫衝直撞的。」

阿錦用力地拍了一下敖鯖的胸膛，憤怒地嗷嗷叫，心裡憋得慌，卻又不知如何表達自己。

他只得瞪著圓滾滾的眼睛，悶悶地冒了一句，「你捏疼我了。」

敖鯖有些失笑，就為剛才？結果還真是，阿錦憤憤地一口咬在他臉上，很疼！

敖鯖只得無奈地捏住他的後頸，把他摟在懷裡好生安撫，真不知道這霸道性子是怎麼養出來的？真是越大脾性越古怪。

就這樣，敖鯖嘆息著將阿錦安置好，搖頭感嘆，這小心眼的胖鯉魚喲！

敖鯖也就拋下煩亂的思緒，不再糾結方才遇見的和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