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敖鯖在廊下給瑤琴上弦，琴身已上了一層大漆，指尖摩挲也不覺粗糙。

敖鯖披散著頭髮，正在給琴調音，宮商角徵羽，泠泠之聲，細微之處三步外就聽不見了。

敖鯖微微笑，古琴素來是娛己不娛人的，不外乎是陶冶性情，發散情思罷了。

這桐木做的瑤琴聲脆悅耳，琴面上也嵌了蚌貝，琴背是敖鯖親手刻錄的幾個字：元和，鯖制。

這也算是他親手制的第一把琴，以往所做的琴，大都半途而廢，焚棄於爐坑之中。

指尖拂過七弦琴，幽微之聲漸起，一曲《流水》在廊下悠然而起，敖鯖披著寬鬆的大氅，雙目微合，泠泠操琴而歌。

阿錦從內室探出頭來，見敖鯖盤坐在白根草編織的軟席上，他眨巴眨巴眼睛，阿戟說教他學琴，但他自個兒彈奏起來了，還一副心神陶醉的模樣。

哎呀呀，是不是他不用學琴了？阿錦興奮地直起身子，那琴弦太容易斷了，他只不過是稍稍用了那麼一點點力氣，就撥斷了三根琴弦，他的手指頭還被琴弦割紅了呢。

敖鯖沉浸在物我兩忘的境界，他近來多暴躁，心神不寧容易走火入魔，恰好這把瑤琴制好了需要試音，敖鯖便靜下心來，好好梳理一番。

琴聲餘韻裊裊，敖鯖這才睜開眼睛，看見面前蹲著一個做鬼臉的阿錦，「罰你抄琴譜，字不潔不算過。」

敖鯖揚袖托起瑤琴，輕輕放置在一旁，阿錦聽聞他的懲罰，頓時臉就垮下來了，他寫大字都會弄得紙面黑乎乎的一團，更別說抄錄琴譜了。

「什麼時候出發去泗水？」阿錦眼睛一轉，索性轉移話題，問起了行程。

敖鯖沉吟片刻，道：「這幾日有水患，遲些時候再出發吧。」

阿錦望瞭望日頭出來後澄凈的天空，半絲雲氣也沒見著，哪兒來的雨？

敖鯖鬆鬆綰起頭髮，站起身來，「午後有豪雨，這江水恐怕會漫上山腳。」

阿錦微微張大口，那江面寬闊得緊哩，到底是多大的雨？

如果江水能淹到百姓家門口，那農田肯定是一片水澤了。

敖鯖遠眺高山上的一線雲霞，心中暗道：那水怪趁機興風作浪，天庭定會派人下來查探詳情，他無須出手制止。

兩人都不說話了，百般無聊之下，阿錦趴在席子上撥弄琴弦。

這琴弦結實一些，阿錦伸出兩根手指勾動琴弦，也不見弦斷之錚，他笑嘻嘻地來回彈撥，好像是起了學琴的興緻。

敖鯖嘆了一口氣，這哪兒是阿錦「手下留情」啊，分明是他制琴時施法加固了琴弦，不然這蠶絲只怕早已盡斷了。

用過晌食之後，果然，天空驟然陰沉下來，響雷在空中劈開，豪雨接連而至。

這雨下得倒像是天空破了一個洞，天河的水傾瀉而下似的。

阿錦蹲坐在門檻上，撐著下巴看著黑壓壓的天空，烏雲里時不時閃過一道明亮的雷電，炸開了渾濁的人間。

天地一片暗沉，白茫茫的俱是雨線，伸手去接，那雨水打得手心生疼，啪啪聲就像是一串小爆竹似的，又像是女娃娃握著鞭不停地鬧脾氣，又快又急。

阿錦吁了一口氣，這雨聲大作，不一會兒，那屋瓦上響起一陣嘩嘩的聲音，細密的雨簾子就出現了。

敖鯖立在門外，看見廊下濺起一片水漬，就揮了揮袖子，四面的客舍蒙蒙發亮，那雨水就吹不進來了。

瓢潑大雨灌入寺院中，這些僧人怕也是沒料到，匆匆忙忙關閉殿門，狂風豪雨吹翻了供品，也打濕了清灰色的帳幔。

僧人點起了燈盞，在殿內誦起了佛經，這突如其來的豪雨透著一股邪異，這般豪雨即便是在夏季也是不常見的。

主持嘆了一口氣，山下的農戶怕是遭了難了，大雨滂沱，把春苗都打蔫了，只等雨停後看看能否描補一二，這才不會誤了收成。

阿錦不懂得民生疾苦，他只覺得雨大了些，下個沒完沒了，濕漉漉的空氣瀰漫開來，連呼吸都沁著水氣，好舒服啊。

阿錦忍不住探出腳去，雨打在白生生的腳背上，逗得阿錦哈哈大笑，下身都變作火紅的魚尾，使勁兒地拍打水花。

敖鯖見那月牙般的鱗片上閃過絲絲金鏤，仿若華美的火玉般，他只哼笑道：這小傢伙可有一身好鱗片，越發光彩奪目了。

阿錦回頭沖他笑了笑，「阿戟你也來玩玩水，這水冰涼涼的，好舒服啊。」

敖鯖搖搖頭，這雨看樣子要接連下幾天，看這聲勢，只怕水患來得更快了。

敖鯖轉念一想，這樣也好，他趁機打探消息也便宜，有這水怪遮掩一二，倒不會束手束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