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錦央求著敖鯖帶他出去看看，一陣陣巨浪打翻了漁船，樹木攔腰折斷的不少，更多的是連根拔起的大樹，嘭地撞上了已經淹了大半的房屋。

有婦孺蜷縮在搖搖欲墜的屋頂，凄惶地抱在一起，被冰冷的雨水打得渾身顫抖，衣衫也全濕了，風吹得這些死裡逃生的人臉色慘白，冷風刺骨。

抱在一起的唯一那點子暖意，也被翻滾的雲層，咆哮的巨浪所吞噬，這是在天災面前毫無抵抗力的凡人。

阿錦扯緊著敖鯖的衣袖，一點點把這些收入眼簾，一望無際的水面白浪滔天，渾濁的江水湍急，偶爾出現幾個漩渦。

半山腰上，那些露出屋頂的房子俱擠滿了人，山下已是汪洋一片，偶爾見到漂浮不定的巨木，那木頭上還能見到綠葉，這是剛被颳倒的百年大樹。

敖鯖漠然地看著這一切，眼前這一幕彷彿重現一千三百年前的那場大水，支離破碎的河脈，凄惶無助的水民……

水停之後一切都成為廢墟，八百里內無雞鳴，白骨露於野，百姓嚎啕大哭的聲音讓敖鯖搖搖欲墜……

泗水哭聲震天，終於驚動了天帝。

「敖鯖枉為正神，不仁不慈，打斷泗水河脈導致江水逆流，百姓民不聊生，哭聲震天……擢筋割骨，以儆效尤！」聲若洪鐘，震得被縛的敖鯖脊骨一寸寸彎下去，他有罪，他愧對千萬年來供奉他的水民。

濤聲依舊，山腰的巨石隱隱有些不穩，被大浪沖刷幾下，突然崩塌下來，敖鯖仍在愣神，阿錦著急地扯著敖鯖的衣袖，晃晃悠悠地捏訣使出龍行術。

濁流一衝而下，帶著半山腰上所剩無幾的樹木，一下子沉沒在翻滾的江水裡，不一會兒，那些樹木又猛地浮起來，順著水流繼續向前飄走。

敖鯖回神攬住阿錦的腰，他有罪，但罪魁禍首不是他，而是那個設計陷害他，以數十萬百姓為祭品的人！

百姓何辜？竟淪為神仙鬥法的犧牲品，這可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蒼天有眼，輪迴有道，那些神仙隕落後可千萬別入六道輪迴。

投生成柔弱的凡人便可知當年之苦；誤入畜生道則為人魚肉，體會一把提心弔膽的苦楚。

阿錦縮在敖鯖的懷裡，敖鯖身上散發著蒙蒙的亮光，雨線被阻隔在三尺之外，有凡人看見了大雨中的兩抹人影，不停地磕頭。

滂沱的大雨隱隱約約傳來那人的聲音，「求仙人保佑，我孩兒不足六歲，給您磕頭了……」

「仙人救救我！」

「救命！大慈大悲的神仙……」

「娘！有神仙，你快醒醒！」

哄亂聲起，有人推搡著身邊的人，拚命擠出一點位置磕起頭來，有人被擠下屋頂，伸長著手臂驚慌失色，咕咚咕咚不一會兒就沉底了。

敖鯖掩住阿錦的眼睛，堵住阿錦的耳朵，不讓他看見這驚心的一幕，只為了一個渺茫的希望，人類將身邊同樣受難的人推入了江水中。

雲霧蒙蒙藏住了他們的形跡，凡人瞪大了眼睛，也不見那半空中的人影，其他人也以為是看花了眼，如今希望沒了，也全都癱坐在地上，無力地任由大雨打得人睜不開眼。

阿錦搖搖頭，用力扯下敖鯖的手掌，但一切都看不見了，雲霧繚亂，遮掩住腳下的景象，他明明聽見了有人求他們救他的孩子，那個小孩不足六歲……

「死了？」阿錦喃喃道，他看到的最後一幕，是一個大漢將那兩人推入了水中，一大一小轉瞬被一個打頭的白浪蓋了過去……

阿錦一點也不覺得下雨很好玩了，這水汽瀰漫的天地，他只覺快窒息了，一點也不舒服。

敖鯖抱起木楞的阿錦，在他眼皮上親了親，這一切都是劫數，佛陀說眾生皆苦，人人便修來世。只願那些在天災面前無力的人，來世謀更多的福祉，平安喜樂，不再捲入神仙的法場里。

阿錦摟緊敖鯖的肩膀，將臉埋在他的脖子里，濕漉漉的睫毛在抖，衣襟漸漸暈開了一團團淚跡。

他本是天真爛漫的小妖怪，入了人間享得凡人的喜樂，自然也避不開凡人生而無力的場面，日後他只會遇見更多苦難中的人，只不過沒有那麼赤裸裸，毫不掩藏地袒露在他面前。

「阿戟，我怕……」阿錦不停地喚敖鯖的名字，啞聲地喚了一聲又一聲，直說他怕。

他怕什麼？他怕死人，怕天災，怕劫數，怕無情的神仙……

敖鯖安撫著阿錦，腦海中迅速閃過無數他怕的理由，小妖怪，你怕什麼呢？

有我護著你的一日，你就不必怕那些，再大的浪我也會替你擋住，再大的雨我也會替你遮住，你無需怕那麼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