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邊是青城山的道士在施藥救治病患，東市是清泉寺的和尚在布施超度，他們將衣物糧食分發給鎮民。

「咄咄」的木魚聲與和尚念經的聲音縈繞在耳邊，久久地盤桓不去。

城牆腳下熏上了焚燒的痕跡，燒焦的物體已看不出形狀，幾塊焦黃的葛布靜靜地躺在餘燼上。

阿錦隨著敖鯖在城中繞了一圈兒，看盡了疫病是如何折磨這些孱弱的人類的。

阿錦嚐試驅趕一個面色蠟黃的小童身上的疫氣，但驅散了復又緊挨在一起，牢牢扼住這個小童的脖頸。

「你在作甚麼？！」一聲尖叫驟起，一個鬢髮散亂的婦人猛撲過來，抱住了痛苦囈語的小童，眼睛裡噙著渾濁的淚水。

阿錦被推搡地踉蹌了一下，囁嚅著指了指躺在柴堆上的小童，「你摸摸他的額頭，這樣會好受一些。」

那個衣著襤褸的婦人猶豫地探手摸了摸，只覺掌心滾燙，眼睛一酸，柔聲哄著他道：「兒哇，莫哭莫哭，娘在……」

小童面色蠟黃，勉強睜開眼看了看他娘，又望瞭望站在一旁的阿錦，這個大哥哥身上舒服……

阿錦猶豫地握住小童伸過來的手，頭髮蓬亂的婦人摟緊了小童，臉上有抹不開臉的難堪。

她的嘴唇張開又合上，最終無聲地說了一句：「謝謝儂。」裡面夾雜著濃重的心酸。

她是怕了……怕那些人把她的兒子當成紙人燒了，燒成一把灰無依無靠的，連年節都不能祭拜啊！

誰也不能動她的兒子！寄娘緊巴巴地摟著小兒子，躲過那些不懷好意的眼神，什麼叔叔伯伯！他們要撕了奴的兒哇！奴的娃娃這麼小，堪堪捧在手心裡……他們怎麼忍心？！

毒辣的日頭高照，三個太陽輪流炙烤著洪水退後的內城，白喇喇的日光刺得人眼都快睜不開了。

敖鯖站在街道的盡頭，高冠深衣，長袖輕攏，幹幹凈凈的模樣與周圍的氛圍格格不入。

過往的道士打量了他幾眼，又忙著自己手頭上的事情了，世間上總有那麼幾個怪人狂士，見怪不怪。

阿錦踩著一灘快幹涸的積水朝他走來，輕輕地扯著他的袖子，軟軟地央求道：「阿戟，怎麼樣才能驅趕疫氣呢？」

敖鯖瞥了一眼不停忙碌的道士，閉口不言。

阿錦又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哄兒子的寄娘，臉上流露出一絲羨慕，那個小童好像小蘿蔔，寄娘也好像小蘿蔔他娘……

小蘿蔔是阿錦來到人間後認識的第一個玩伴，他是炟坦族的山民，那個地方有很好吃的五穀粥，穿裹身裙會唱歌的姑娘。

自從被蛇妖捉去洞穴後，阿錦就再也沒有見過小蘿蔔了，大腦袋小身板兒的小蘿蔔喜歡吃飴糖，他也有一個很著緊他的娘……

「阿戟？」阿錦晃了晃敖鯖的手，目光中流露出信賴與期盼。

敖鯖抱起還未及他胸膛的阿錦，頭也不回地離開內城，往郊外清泉山走去。

阿錦沒有哭鬧，手掌攀附在敖鯖的肩膀上，扭身又望了那對母子一眼，倚在敖鯖的懷裡閉上了眼睛。

今天的阿錦看到了很多深淺不一的氣團，眼睛酸澀不已，南極星君送給他的福氣被分渡給了那個病倒的小童，此時阿錦頭頂的紅雲少了泰半。

敖鯖默不作聲地按住他的腦袋，手掌托住他蜷縮的身體，行走間衣袂翻飛。

清泉寺的鐘聲又敲響了，悠悠的飛鳥繞山林盤桓了幾圈，疫病並未傳染給鳥獸，這種死黑色疫氣似乎只針對人類，幾乎在飛鳥蟲魚身上看不見寡淡的黑氣。

敖鯖站在山門朝下看，江水向西奔流，鵝黃色的練帶一般繞過內城，在日光下閃耀著粼粼的波光。

阿錦眼睛腫了一天，他半眯著眼睛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卻不小心撞倒了杯子。

看著摸索著帕子的阿錦，敖鯖蹲下身子翻看了一下阿錦的眼皮，「現在感覺如何？」

阿錦鼓著臉頰道：「不好，眼睛澀澀的，疼……」

敖鯖沖他眼睛吹了一口氣，一陣清涼的舒適之後，眼睛還是老樣子，眼看著就要腫成核桃了，阿錦眼睛裡含著兩包淚水，模模糊糊看不清敖鯖的臉。

敖鯖嘆了一口氣，「都說日暈看不得了，這下子不想麻煩她都不行了……」

阿錦抱著素偶的美人方瓶坐在一旁，乖乖看敖鯖打了一盆子清水，木盆子的水清凌凌的，一看就不是山上吐著細沙的泉水。

阿錦不明所以，仰著臉看敖鯖忙裡忙外，敖鯖見他可憐巴巴的模樣，也不忍苛責他。

他是不想捲入這場註定的疫病中去的，但避無可避，阿錦莽撞地開了慧眼，能感覺到無形無象的氣，卻承受不住慧眼帶來的損傷。

「阿戟，你要帶我去治病麼？」阿錦聰明地猜到了敖鯖的意圖，卻不明白他為什麼擺出一盆子水，還在木盆上畫出眼花繚亂的圖案。

敖鯖沉穩地應了他一聲，也不多說，只囑咐他道：「嗯，帶你去蓬萊求仙藥。你要乖一些，別亂看，也亂碰東西。」

這個叮囑阿錦只有在去泰山之行的時候聽敖鯖說過，對泰山府君要恭敬，不得無禮。

阿錦點點頭，摸著美人方瓶道：「哦，我懂得的，不亂看不亂碰，緊跟著阿戟。」

敖鯖又遞給他一枚果子，讓他在一旁啃著玩兒，自己則俯下身子，對著木盆子描描畫畫，硃砂都用了半碗了。

「能求到治疫病的藥麼？」阿錦啃著果子，冷不丁冒出這一句，敖鯖的手頓了頓，又低頭繼續描畫：「或許。」

阿錦腫著眼睛喜笑顏開，連忙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果子，「那我多求求神仙，讓他多給我一些。」

敖鯖有些出神，側著臉就著日光看木盆上的斷紋，沾著硃砂的筆尖一點點修補。

瑤姬向來清冷高傲，但心間仍保留少女時的柔軟，若是阿錦求得動她，也不是沒有法子的。

畢竟瑤姬是精魂為草，實為靈芝的天仙，重生後雖然不能返回天宮，但她掌管蓬萊無數花草，手中自然也有一些他人求而不得的仙藥。

【注釋】：《山海經·中山經》

「又東二百里，曰姑媱之山。帝女死焉，其名曰女屍，化為瑤草，其葉胥成，其華黃，其實如菟丘，服之媚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