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蒸霞蔚的蓬萊仙山向來在海上飄搖不定，往往春夏之際能在海面上看見蓬萊虛影。

海上有仙山，蓬萊、方丈、瀛洲最為人知，其中又以蓬萊最多真真假假的香艷傳聞，因而引得許多人出海尋訪仙山。

重重疊疊的宮殿沿著仙山盤桓而上，薄霧冥冥，風姿綽約的仙子穿梭在群殿之間，怪異猙獰的海獸有時攀附在岩崖上透氣，仙草散發陣陣瑞光，鳥獸祥和地追逐嬉戲。

這是阿錦從湖裡冒出來看到蓬萊仙境，渾身濕噠噠的阿錦抱著敖鯖的脖頸，兩人從湖中緩緩遊了上來。

敖鯖也沒想到自己會以狼狽的樣子拜訪蓬萊仙廊，衣袍上還掛著一串青綠大蝦，阿錦也從嘴裡吐出一根水草，濕漉漉的兩個人坐在草甸上，相視而望。

「你沒有告訴我會從水裡出來……」阿錦腫了兩隻眼睛，一臉委屈的包子狀控訴道，早知道他就拿出避水珠來了，說罷還擰了一把滴水的下擺。

敖鯖望瞭望天，抹了一把往下淌水的臉，一龍一魚，從水裡出來又怎麼了？

阿錦呸呸呸地吐出湖水，然後砸吧砸吧嘴巴，發現這裡的水草還蠻好吃的，有一股天然的清甜味兒。

兩人在湖邊磨蹭，蒸幹了身上的水汽，那邊等候已久的女仙終於一窩蜂地湧來上了，帶笑含嗔地指著從湖裡冒出來的人。

蓬萊仙廊是從內到外封閉起來的，偌大的蓬萊島懸浮在海面上，幾座主峰都住著清冷的天仙主事，沒有人可以不經過同意擅自闖進來。

更何況這兩人沒有從仙廊盡頭進來，千百年來，這些仙花瑞草修鍊成精的仙靈還沒見過如此特殊的情況。

這些平素里悶壞的女仙唧唧喳喳地說著話，她們平常只能與澆澆花，拔拔草，與鳥獸洗戲耍一番，這是第一次見到如此俊朗的男人呢。

天界仙君來蓬萊的時候，都是要女仙們迴避的，而且仙君直接乘坐寶鸞車架，根本無法得見天顏。

阿錦站起身來，眨著腫脹的大眼睛，朦朦朧朧看見五顏六色的光在他面前浮動，根本看不清面容！全都是花草的瑞光！

阿錦扁扁嘴，莫非日後都看不見人臉了？

敖鯖牽著阿錦的手往前走，對這其中一個年長的綠衣女仙道：「勞煩通報一聲，不知瑤姬可還在蓬萊？」

「在的，在的……」一群女仙熱情而興奮地搶答，紛紛指著覆蓋著冰雪的那座峰頭，「在山頂蓬萊殿，瑤姬就在那兒。」

這邊熱鬧之極，卻見蓬萊殿飄出來一條絹帶，質地細膩，仿若銀沙，絹帶飛至敖鯖面前，翩然展開，上面浮著幾個濃墨大字：『故人前來，自上子峰。』

敖鯖接過絹帶，把阿錦從一堆女仙中拔了出來，提著他親自步行上了蓬萊島的子峰。

阿錦扒著敖鯖的肩頭，看著花團錦簇的景色從兩側掠過，敖鯖行走時帶起的風搖落了幾株羞澀的尋影花，這算是羞煞百花麼？

阿錦貼近敖鯖的耳朵小聲說話，「是去找那個有仙藥的神仙麼？」

敖鯖動了動癢癢的耳朵，嗯了一聲，手臂托住往下滑的阿錦，「待會見了瑤姬可不許頑皮。」

阿錦拖長了音調，頑皮地「哦——」了一聲，頂著兩泡金魚眼也在作怪。

敖鯖見殿門就在面前，拍了拍阿錦的屁股，「老實些，眼睛要是不舒服就閉上。」

阿錦扯了扯敖鯖的衣裾，掙扎著要下來，敖鯖遂他的意，撥了撥他額前細碎的絨發。

指尖按了按他腫脹的眼睛，有些惡劣地嘲笑他：「瞧瞧，腫成什麼樣子了？可憐的小金魚。」

阿錦氣鼓鼓地瞪著他，只覺眼前一片白蒙蒙的光，隱約可見敖鯖模糊的五官。

開了慧眼之後的阿錦能洞察景物，卻無法看清有活氣的人，或者說命線未斷之人，他們頭上總蒸騰著各色的雲氣，以至於遮蔽了他們本身的面貌。

敖鯖輕扯了一下阿錦的臉頰，哂笑道：「淚包，走，別摔著了。」

阿錦牽著敖鯖的手，費勁地跨過高高的朱紅門檻，朦朦朧朧間看見一個雲裳羽衣的女神仙，她身上是沒有發光的氣團的，阿錦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側臉，姣麗無雙，卻寂寞而冷清。

聽見腳步聲，瑤姬轉過身來，佩環作響，她伸手攏了攏身上的帛巾，舉手投足間自然散發出繾綣又纏綿的異香。

瑤姬披著的肩帛綉著山河日月，頭上的青玉簪雕琢的不是祥雲瑞芝，而是是長劍斧戟的模樣。

「你竟然出來了？」瑤姬站在雲台上，華美的衣飾緊貼著她豐腴的身子，目如秋水，唇若塗丹，眼底卻一片冷清空寂。

敖鯖難得緩聲解釋，伸手護住一旁的阿錦，「我從越古山脈潛了出來，舍了肉身與龍珠子，如今一魂魄爾。今日逼不得已走了近道，望瑤姬見諒。」

若他依舊是泗水正神，自然不必如宵小一般從湖底鑽出，然而他是潛逃的罪人，身上背負了無數條命，即便那不是他故意施為，但也脫不了幹系。

是他打碎了河脈。

瑤姬微微頜首，轉頭看向一直望著她發獃的少年，「眼睛受傷了？」

阿錦抿抿唇，不好意思地小聲回答瑤姬：「只顧著看太陽，眼睛腫了……」

瑤姬讓侍女端來一碗潔凈的雲露，用它給阿錦洗了洗眼睛。

瑤姬靠近阿錦的時候，一股繾綣的暖香熏紅了阿錦的臉，然而瑤姬的指尖卻是冰涼的，比敖鯖的還冷。

瑤姬微微吐出一股子蘭香，阿錦的眼睛情不自禁地眨了眨，一顆暗紅色的血珠子，沿著白嫩的臉頰滾落下來，猶如眨下一滴血淚。

敖鯖攏著袖子立在一旁，看著瑤姬救治乖乖坐好的阿錦，面色凝重，他只是沒想到情況會那麼嚴重，如果不及時救治，眼睛也許真的會瞎掉。

那他當日的胡言，便是一語成讖！

敖鯖的臉色有點不好看，如果他急著奔回泗水，而不是繞道蓬萊延醫，阿錦他……

瑤姬看見阿錦眼中閃過琉璃光，那是一種琥珀色，更接近蜂蜜的色澤。

瑤姬有些訝異，只看了一眼便挪開視線，低低問了一句：「這是開了慧眼了？」

阿錦疑惑地側著頭，「唔？慧眼是什麼？」

瑤姬將草藥搗碎了敷在他的眼上，用紗布纏了一圈兒又一圈兒，「慧眼是能識物的一雙眼睛，能看得見無形無象的事物。」

也能看見他人懸而未斷的命線。瑤姬抿抿唇，沒把最後一句說出來。

阿錦感覺雙眼一陣清涼，灼疼幹澀的眼珠子頓時舒服多了，加之他對「慧眼」也不怎麼感興趣，只是輕巧地哦了一聲，乖乖仰著臉讓瑤姬在他臉上捏來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