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錦揭開紗布的時候，眼前一亮，激得他半眯著完好的大眼睛，就差跟只小狗兒一樣嗷嗷叫了。

敖鯖拿著一塊濕帕子給他擦臉，綠糊糊似的草藥也被擦幹凈了。

阿錦迫不及待地睜開眼睛，眼前的一切看得極其清晰，連帳頂上織金紋飾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過一日而已，模糊不清的世界讓人難受極了，他再也不要弄傷眼睛了，阿錦安靜地眨眨眼，這般想道。

「阿戟阿戟，我眼睛好了！」阿錦眨巴著烏溜溜的大眼睛，手指稀罕地摸著自己的眼睛，很是寶貝的樣子。

阿錦臉上浮現大大的笑容，燦爛得讓人挪不開眼，頗有些嬰兒肥的小臉粉嘟嘟的，連唇邊的梨渦都比往常要深一些，眉眼彎彎好像富貴人家屋裡擺的福娃娃，精心燒制的細瓷呢！就差在眉心間點一個喜慶的硃砂痣了。

咧嘴大笑的阿錦看起來傻兮兮，這一驚一乍的小模樣彷彿還像當初那般，只不過被杜寅教授了三年禮儀，多了規矩與端莊，少了幾分活潑潑的爛漫。

妖怪有妖怪的成長期，阿錦還是條小鯉魚哩！

他比絕大多數的鯉魚都要有見識，見過的世面多了去了，吃過雲片糕、登過泰山頂、去過陰曹地府，來過仙島蓬萊……就差在赴天帝宴了。

或許日後阿錦還能高坐雲台呢，誰說得定呢？

此時的阿錦笑嘻嘻地眯著眼，為自己完好無損的眼睛感到高興，他哪裡看得見自己的未來喲！

敖鯖潑了他一記冷水，「還要繼續吃藥，三個月才能痊癒。」

阿錦美滋滋地捧著個鏡子照呀照，臭美地摸摸臉頰，「哎呀，我的眼睛長得真好看，圓滾滾的，還會閃閃發光。」

敖鯖險些噴出一口茶來，你當自己的眼睛是夜明珠麼？還閃閃發光！

仔細一瞧，阿錦的眼睛還真會發光，水潤潤的光澤，烏溜溜的眼珠子反射出日光淡金色的光芒，更顯得眼睛黑白分明。

「好了好了，待會瑤姬過來施針，我們就要回去了。」敖鯖打斷他的臭美，將菱花鏡扣在木幾上，把他拎起來穿上靴子。

阿錦踩著雲頭靴，披著外袍自顧自地折騰那一頭蓬亂的烏髮，拿起髮帶匆匆一束了事，連小銀冠都不戴來了。

「她要挖走我眼睛麼？」阿錦還惦記著慧眼的事兒，連美人仙子都不愛看了，「我們趕緊走吧，素偶還在瓶子里等我們呢！」

看著慌裡慌張的阿錦，敖鯖冷不丁問他一句：「你不求藥了？瑤姬的仙藥是最靈的。」

阿錦張大嘴巴，直接愣在當場，連手裡抱著的菱花鏡墜地都不顧了。

恰好此時瑤姬走了進來，衣帶生風，玉面微帶寒霜，身後的侍女手裡還捧著一套金針。

阿錦見狀後退了兩步，心下微寒，連連搖頭：「我不要治病了！我好了！」說罷從另一側飛躥似的逃出了蓬萊殿，比在水中還靈巧，只是還未出殿門口就被捉了回來。

敖鯖單手提著阿錦，一手還壓住他不斷蹦躂的雙腿，「安靜點，不挖你眼睛。」

阿錦聞言，仰面沖他做了個鬼臉，窄窄的腰身一扭，腰肢柔軟得不可思議，一個鯉魚打挺就躍到敖鯖的背上。

論跳躍能力，鯉魚族可是最強的。

要不怎麼有那麼多鯉魚躍龍門的傳說呢。

阿錦囂張地騎在敖鯖身上，雙腿牢牢盤在他的腰上，下肢用力鎖緊，手裡還抓著敖鯖的衣襟不放，反覆追問確認：「真的麼？你不會騙我的吧？」

敖鯖怒極反笑，嗤了他一聲，「啪——」反手一個巴掌，結結實實打在阿錦屁股上。

敖鯖輕聲喝斥他：「胡鬧！」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過往的女仙捂著嘴兒偷笑，有的笑得身子細細顫抖，有的笑彎了柳枝般的腰肢，有的倚在白玉欄上，捂著嘴兒吃吃發笑，髮髻上的金步搖一晃一晃的，閃得人睜不開眼。

太陽底下糾纏在一起的兩個人，瞬間成了蓬萊殿外眾仙的焦點，連花莖上的珍珠鳥兒也樂得啾啾叫。

敖鯖大步流星地朝前走，胳膊底下夾著阿錦，就這麼進了殿，另一隻手也把他壓得嚴嚴實實，就怕他鬧騰。

阿錦被人夾著走也不害臊，還耿著脖子問他：「真的麼？真的麼？」

鬧得敖鯖想一手掐死懷裡的小東西，而阿錦也硬氣得承受住了敖鯖的巴掌，那處被打了三下，正火辣辣地疼呢。

瑤姬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場鬧劇，臉上冷得跟寒冰似的，眼見都能冒寒煙了。

身畔的侍女死死低著頭咬唇忍笑，向來清高的瑤姬被當做喜歡挖人眼睛的怪物，那隻小妖怪避之如蛇蠍，這下子可有苦頭吃了。

果然，瑤姬毫不留情地抽針，一手抓住三十二枚金針，盡數揮出，密密實實扎在阿錦的背上。

被剝得光不溜秋的阿錦趴在美人榻上，像一條在岸上蹦躂的白魚，小小男子漢的尊嚴慘遭凌辱，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揣緊敖鯖的褲腿兒，差點把他的袴褲給扯下來了。

「嗚哇哇……我要回家！阿戟是大壞蛋！」阿錦恨極，張口咬在敖鯖的大腿上，嗚嗚直哭。

兩人要痛一起痛！阿錦的怪力在這時候爆發出來了。

敖鯖嘶地抽了一口氣，掰開阿錦的下巴，看著他一口利牙，這還是魚麼？猛獸吧？！

敖鯖捂住唔唔亂叫的阿錦，按住他的身子不讓他亂動，瑤姬趁機又扎出三針，那一身細白的皮肉讓他吃盡了苦頭。

既然敖鯖心疼反悔，那麼瑤姬也沒必要勞心勞力地去取那慧眼，倒不如紮上幾百針，老老實實給封進骨子裡，叫那慧眼再也讓人看不出來。

瑤姬毫不留情地迅速抽針，扎針，將阿錦身上的穴道認得准准噠，這是她第一次給鯉魚扎針。

阿錦的眼淚濡濕了敖鯖的手掌，睫毛濕噠噠掃過敖鯖的手指，圓滾滾的眼兒可憐之極，細細顫抖的身子上微微晃動的金針，瞧著就疼。

敖鯖不忍地撇開眼，一不留神，又叫阿錦在虎口處給咬了一大口，紅紅的牙印扎進皮肉里，阿錦覺著自己更痛哩！

「……大壞蛋，阿戟是大壞蛋。」阿錦含含糊糊嘟囔幾句，就徹底昏死過去了，濕漉漉的鬢髮貼在臉頰上，瞧著可憐。

瑤姬沖金針輸入一股靈力，疼得昏睡的阿錦抖了一抖，腰背密密出了一層細汗，結成汗珠兒滾落下來，弄濕了美人榻上的軟羅墊子。

到底是十二三歲的少年啊，這麼不經折騰。

瑤姬用濕帕子擦擦手，無視阿錦六百多歲妖族未成年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