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少年不知愁,天涼好個秋
小說: 錦魚記事 作者:齐刘海砍樵 字數:2084 更新時間:2021-06-05 03:06:11
是夜,夜色像鴉雛的羽翼,振翅而起覆蓋了大半個蒼穹,天上一輪朦朦朧朧的明月也是寂靜無聲。
這夜因不見了星子顯得格外冷清。
後山西邊的禪院里,素偶正給阿錦推藥油,看著他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很是心疼。
沒有靈力護體,阿錦身上青青紫紫看起來很是狼狽。
阿錦裸著上半身趴在塌上,頭扭到一旁生悶氣,素偶十指在他身上按了按,推聳著緊繃的肌肉。
「為何如此生氣?」
阿錦咬唇想了會兒,猶豫著轉過頭,面有不豫之色:「是不是我長大了不好看了?」
素偶好奇,「為什麼這樣說?」
阿錦吞吞吐吐地說道:「阿戟都不喜歡我了,整天冷冷淡淡的。」
素偶噗哧笑出了聲,阿錦煩惱地皺眉看她,「你別笑,我是說真的,每次我長大一點,阿戟就對我冷淡一點,還不如當初……」
當初?他初初化為人形,不知禮不懂言,連穿衣著襪都不會,是流著口水的胖娃娃。
那時敖鯖雖不耐煩,但也將阿錦照顧得很好,吃些野果糕點也是過日子,還會教授阿錦各種小法術。
阿錦腦海里並沒有鯉魚族的傳承,如今的這一切都是敖鯖教他的,就連向杜寅討教學問,也都是敖鯖出面去請的,哪怕阿錦一點也不喜歡學詩書禮儀的這三年。
他腿短走不快,敖鯖抱著他走入了人類第一個村落;他被蛇妖捉去,敖鯖隻身搜尋出蛇妖洞穴,將他抱出;他任性地要帶素偶進城時,敖鯖也一一允了……
阿錦點點滴滴的成長里都有敖鯖的影子,就連不見面的三年中,阿錦也頗受敖鯖影響,日日苦練武藝。
雞鳴五更起,狗吠三更歇,說也刻苦,但哪有日日惶恐來的苦?身邊最熟悉的人不見蹤影,素偶又情傷難愈,沉湎不起。
就這麼個莫約人類十二三歲模樣的小妖怪,獨自逗留在不甚熟悉的人間,說也煎熬。
越想阿錦越發掉淚,只覺得自己是個沒人要的,人家有爹爹娘親,阿錦只有陰晴不定,心思捉摸不透的敖鯖,身邊一個溫柔多情的鬼女還看他笑話。
阿錦趴在軟榻上,怔怔落淚,他不喜歡長大,一點也不喜歡。
素偶按住他腰上的一塊青淤,冰涼的指尖帶著藥膏細細推開。
這是鬧哪樣呀?大郎君苦惱地拜託她開導阿錦,自己卻避開了;阿錦又因為大郎君避開他而生氣,愈加氣苦,這真是讓人一頭霧水。
素偶看著立地的銅嘴鶴燈,愣愣出神。這是清泉寺最清凈的一處禪院,原是在這掛單的修行和尚居住的。
後來不知怎麼的,主持讓阿錦住進了這間禪房,一開始阿錦還不願意,後來與大郎君鬧彆扭了,便一氣之下搬到了這裡。
那鶴燈嘴裡銜著一柄靈芝,靈芝上灌滿了燈油,一根燈芯微微翹起,發出幽微的昏黃燭光。
屋外寂靜無聲,連蟲鳴都不見一聲嘶鳴,屋內也針落可聞,隱隱能聽見阿錦略微急促的呼吸聲,似乎帶著泣音。
「大郎君哪裡不喜歡你了?」我看是恨不得摟在懷裡才對……
素偶偏著頭想到,如雲的鬢髮堆砌在耳畔,似水溫柔。
阿錦仰著頭抽氣,素偶剛才那猛一下子太大力了,側腰上火辣辣地疼。
「是嗎?我總覺得他怪怪的,也沒有以前那麼親近我了……」阿錦吸吸鼻子,側著頭含糊地咕噥幾聲。
素偶用指尖挑起一抹膏藥,塗抹在阿錦的腰上,「你總會長大的,總不能膩在他懷裡吧,要是日後大郎君娶親了……」
「娶親?!」阿錦炸了起來,險些打翻素偶手中的瓷盒。
他從未想過阿戟娶親的事情,要是阿戟娶親了,他是不是要被趕走了?
阿錦頓時覺得之前的難過太小題大做了!他握拳在那兒胡思亂想,越想越覺得悲戚,以後他就是沒人要的鯉魚了……
「以大郎君那樣的風采,定有很多女子為之傾倒吧,阿錦小郎君也要努力哪……」
素偶的話猶在耳邊,努力?他要怎麼努力?阿錦泄氣地趴回軟榻上,掰著手指算自己的年齡。
莫約是六百三十二歲,還是七百一十九歲來著?除去不記事的懵懂期,阿錦能記住的東西也不多,連自己的年齡都鬧不清。
他年紀又小,法術又不高強,武力也沒有阿戟高……沒有姑娘會喜歡他的。
「……或許日後阿錦也會遇上心上人,這般牽腸掛肚,輾轉反側……」
素偶的話越飄越遠,朦朦朧朧地聽不真切,阿錦趴在軟榻上半閉著眼,渾沌的腦袋什麼也聽不見去。
阿戟要是娶親了,他該怎麼辦……
睡夢裡也不甚安穩,眉頭緊蹙地做的光怪陸離的夢,夢中他看見敖鯖抱著另一個穿著怪異的人,那個男人甚至露出兩隻蜜色的胳膊和大半個胸膛……
「阿戟——!」阿錦想要喊住他,但敖鯖攬住那個男人頭也不回,臉上笑意盈盈,一如既往地溫柔,哪有半點冷淡的模樣。
那個穿著古怪的人赤著腳,臉上罩著一層霧似的看不清模樣,他從樹上跳了下來,被樹下張開雙臂的敖鯖接住了。
阿錦哭得傷心極了,站在原地拚命地喊阿戟,但他的雙腳被困住,就像陷入沼澤里一樣,越發往下沉,直至胸口悶悶的,哭得喘不過氣來。
夢裡的場景重複了一次又一次,阿錦都已經麻木了,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看不清面貌的男人跳下來,被含蓄輕笑的敖鯖抱住,一次又一次。
「阿戟,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為什麼我長大了你就不喜歡我了?」
阿錦黯淡的雙眼第一次沒有眼淚,木愣愣地聽著敖鯖的笑語:「我的國王,我捉住你了。」
那個男人環住敖鯖的脖頸,仰頭不知說了句什麼。
敖鯖笑了笑,低頭親了親他的嘴巴,「國王,有什麼珍寶能比得過你呢?」
阿錦臉色刷白,『阿錦,你可真是個寶兒……』
為什麼這句話那麼耳熟,珍寶到底是什麼?一個人的珍寶是不是可以有很多個?
為什麼我那麼難過?長大都會這樣麼?
困在夢境中的阿錦神情恍惚,整個人都快和刺眼的日光融化在一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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