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宮大門轟然而開，有一笑眯眯的美婦人站在門內，頭上梳著倭墮髻，耳著明月璫，率先朝敖鯖福了福身子，口中稱道：「羅織見過二太子殿下。」

敖鯖欣喜地上前扶起自稱羅織的美婦人，「羅織姑姑許久不見，可還好？不知帝君可出關了？」

羅織順勢而起，抬手撫了撫袖子，「都好都好，帝君正在沐浴更衣，我們先進去說。」

羅織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阿錦，點了點頭道：「好孩子，進來吧。」那張不笑也是三分笑意的臉和善慈靄，成熟的風韻悉數堆在眼角眉梢間。

敖鯖拉著阿錦的手，正大光明地沖羅織笑了笑，「這是阿錦，年歲還小，剛剛化形不久還不懂事。」

羅織並沒有多說什麼，只將二人領到一處宮殿，侍女悄無聲息地上了幾盞茶便退了下去。

羅織與敖鯖皆坐次位，祥雲樣式的案幾漆黑髮亮，兩角翹起，上邊擺著銅壺漆盤，儘是佳果仙釀。

羅織捧起一盞茶吹了吹，道：「北辰宮許久沒開大門了，這些都是天庭送來的供奉。」

敖鯖明白地點了點頭，羅織姑姑的意思是天庭的事勾陳帝君已經知曉，天庭也事先將因果冊送了過來。

因果冊上記載了在位的神仙種種德行，功過皆在其上，是做不得假的。

敖鯖知道勾陳帝君素來剛正嚴明，天庭此舉正是想消磨勾陳帝君的怒氣，事出有因，敖鯖之事想必帝君也不會拿天庭開刀。

這幕後之人正是料想到這點，才這麼猖狂地當眾下毒，並不是所有的龍族都對毒龍血的花過敏，正巧敖鯖是其一，龍吉也是。

只不過龍吉的癥狀沒有敖鯖反映那麼大罷了，龍族都不喜毒龍血花迷醉的味道，若是研磨成齏粉，這香味也就聞不出來，更可況摻雜在酒水中。

敖鯖將當日宴席上的事情告訴了羅織姑姑，大概如何也都囫圇說了，他頓了頓，將自己難堪的身世一併告訴了她。

誰料羅織對宴席上的事情並未作聲，反倒對他耿耿於懷的身世勃然大怒，繼而開口低諷道：「誰高貴誰卑賤還不一定呢！你母親被迫屈服於敖閏，已是極大的侮辱，你怎可自卑自賤？！」

天生笑臉的羅織即便是發怒也極溫和的，阿錦一點也不懼怕她，反倒看了看面色難堪的敖鯖，抬手摸了摸他的手背，無言地安慰。

敖鯖此時當真卸下滿身的鎧甲，抿了抿唇，面上露出不易察覺的委屈，啞聲開口道：「無人提及他，我也從未見過他……」

羅織重重放下杯盞，「那是西海自己心虛！與你母親何幹？你是他的孩子，就應該挺起脊骨，將那些敢掃你臉面的人一律打到敖閏面前，看他可敢包庇！」

外柔內剛的姑姑如此行事，敖鯖並不陌生，從前羅織姑姑就不待見他父王了，向來都是直呼其名，或是低諷地喚他尊號。

羅織平復了一下情緒，沖阿錦笑了笑，「嚇到你了，主要是二太子太不爭氣，妾這才不平則鳴，平素我並不生氣的。」

阿錦偷偷看了一眼敖鯖，羅織姑姑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溫和，拿起一枚果子遞給阿錦，「你吃，我與二太子說話。」

阿錦乖乖接過果子，道了一聲謝後當真啃了起來。

敖鯖將阿錦那杯茶挪到他面前，不許他碰桌上的酒水，這才又與羅織說了起來，「姑姑與他可是認識？」

「什麼他？高陽他……他是你母親，雖不能親自養育你，但懷你的時候也是極為辛苦的。」

羅織低眉看了看手上的鐲子，男兒產子本就有違天道，更何況高陽原本是人類，一時間也無法接受自己孕育子嗣這件事。

敖鯖有些愕然，低語般喃喃道：「不是叫魚婦麼……原來叫高陽啊。」

羅織含含糊糊道：「都是，我習慣喚他高陽，西海那邊只喚他魚婦。」

「那他如今在何處？」敖鯖捏緊了指節，手背隱隱顯出了青筋來。

「他身受重傷，正在一處適宜他休養地方，你不必擔心。」羅織看向敖鯖那帶著他父母二人特徵的臉，悄無聲息地暗自嘆了一口氣。

「西海消失之事天庭尚未查明，你又被下罪貶壓，只是西海你暫時回不去了。」羅織再三留了留，「北辰宮空曠得緊，你就與這位小朋友留下來吧。」

敖鯖抬了抬下頜，也不推拒，只道：「卻是打擾帝君清靜了。」

羅織搖了搖頭，只怕勾陳心底里也是歡喜，能夠照顧舊友的兒子，勾陳帝君也算了結了一樁憾事。

羅織一轉話題，「方才你說到宴席上有人敬酒，可是刻意灌醉你的？」

敖鯖點了點頭，強忍著怒火道：「當時我醉意不過三分，後來的酒水都只是沾沾唇，怕耽誤了回程的事。誰料途中身骨麻癢，醉意陣陣湧上心頭，後來的事就不清楚了……」

「再一醒來時泗水泛濫，山河破碎，地底下的河脈也亂了，民不聊生。」敖鯖脖子上綳得緊緊的，顯然咬牙切齒恨極了自己的大意。

羅織並未多說什麼，只用指尖敲了敲桌子，倒是大殿外緩步走進來一個高大的人影，頭戴高冠，身著袞袍，腳上踏著一雙纖塵不染的皂靴，身上並無多餘的裝飾，卻威嚴莊重，給人極大的壓迫感。

「敖鯖——你為何神魂破碎？」低沉的聲音回蕩在宮殿中，高冠峨帶下是一張不怒自威的臉，方正凌厲，稜角分明，眼神掃過敖鯖與阿錦，這才穩然落座。

「帝君……」敖鯖有些心虛地喚了一聲，又端正姿態，起身施了一禮，「我用方戟脫身，龍珠也落在湖底。」

阿錦也咬著半顆果子跟著做，眨了眨眼睛將勾陳大帝悄悄打量了一遍，好威嚴的帝君啊，比泰山府君還要高大。

阿錦本以為悄悄的打量盡數被勾陳帝君看在眼裡，他也不與敖鯖多費唇舌，「罰你去冷泉禁閉三天。」

敖鯖無奈地掀了掀嘴角，帝君的示好總是這麼隱晦，分明是他神魂不穩需到冷泉休養，他偏偏用罰字，看來帝君也有些惱怒了。

「敖鯖遵命。」敖鯖一抬袖子，將這「懲罰」應了下來。

羅織已然起身，站在一旁看了看兩人，「我去安排人打掃寒冰洞，你們敘敘舊。」

勾陳帝君也任由他身邊這個貼身侍女安排，早已不需要他多作聲就能料理好一切，羅織也不懼帝君的冷眉冷眼。

不過是外冷內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