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過窗紗灑進來，窗欞上落下了斑斑點點的光圈，隨著風吹輕輕晃動著。

嵇康睜開眼，眼底還有未褪去的迷濛。

就這麼靜靜地躺了一會兒，嵇康一直盯著幔帳的眼珠才緩慢轉動了起來，閉了閉眼，嵇康側頭看向床里側。

沒有人。

探手過去，被窩裡面早已經冰涼一片。

「阿陵？」

嵇康以為阿陵出去了，遂喊了一聲，剛睡醒的聲音還有些沙啞，他坐起來拿起床頭衣服披在身上，穿上靴子開門走了出去。

「阿陵？你在哪？」

沒有回應，嵇康想著別人既看不見少年，想來應該不會有事，便當他出去玩了，也沒有太過在意。

正巧之前周圍有人托他打一副農具，今天正好閑下來，遂架好風箱，搭起爐灶，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長袍，放下手裡的工具，進屋去換短褂去了。

等他出來，柳樹下已經蹲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正在拉風箱，柳樹下陰涼，鐵爐里的火舌被風箱鼓吹正旺，噴出的熱浪將少年熏的滿臉通紅髮燙。

嵇康認出那是隔壁新搬來的鄰居家孩子，之前打鐵時瞥見過好幾次小孩趴在牆頭偷看，沒想到今天過來了。

少年的力氣不大，兩隻手都握著拉桿，加上噴湧出的色狼，一會兒功夫額頭就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有汗水浸透眉毛向下流進眼睛，他連忙鬆開一隻手去擦汗，身側卻突然伸出一隻手，骨節分明，穩穩地握住拉桿。

少年回頭，嵇康面上帶著溫和的笑意，漆黑的瞳孔看著他，道:

「我來吧。」

少年頓時有些怯怯地鬆開手，退後小心翼翼的抬眼覦他，畢竟自己是不問自來的，他怕嵇康會趕他走。

「你叫什麼？」

出乎意料，嵇康非但沒讓他離開，反而還問起了他的名字。

「向秀。」少年絞著手指，吶吶地說道。

嵇康從善如流，「向秀，這個你做不來，先回去吧。」

「不，」向秀低著頭，半響才低低地出聲，「我想幫你。」

「不必，」嵇康搖頭，「你回家吧，這個我自己動手就好。」

嵇康探手將鐵爐旁邊的兩塊鐵件放進去，一手來回拉動著拉桿，鐵爐里的火苗晃動兩下，燒的更旺了，火舌幾乎要舔出來，熱浪熏的人臉色通紅，嵇康的額頭也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來。

他正要用汗巾擦去，就有一隻手搶先上前幫他拭去了。

向秀鼓起勇氣看著他，眼睛很黑很亮，裡面滿是崇拜與仰慕，「先生，你就讓我在旁幫你吧，我不會搗亂的。」

嵇康沉默了一會兒，側身微微讓開，「拉的動嗎？」

向秀驚喜，忙不迭地開口，「拉的動！」

「好，」嵇康點頭，「你來拉。」自己則走到鐵爐前用鐵鋏在爐中翻看兩塊鐵料，眼見著鐵料被燒的通紅，他才快速夾到大鐵墩上，左手拿鐵鉗，右手先用小錘敲打，再換大鎚猛力，火紅的鐵料被反覆的鍛打。

嵇康眉眼肅然，不停揮動鐵鎚使他汗如雨下，很快，他站著的那一塊地面都洇出了濕痕，可他的表情從頭到尾都沒有變化，彷彿手下的不是通紅的鐵料，不是幾十斤重的鐵鎚，而是書房裡的宣紙毫筆。

鐵料逐漸有了他想要的形狀，鐵料也快褪去火紅，恢復原本的黑灰，嵇康夾起它放進旁邊的水槽里，「吱啦」一聲，一陣白煙倏然飄起，淬火完成。

嵇康再把它重新送入爐火之中，夾起另一塊鐵料，如出一轍的敲打，向秀也連忙鼓動風箱，繼續燒剛剛放進鐵爐里的鐵件。

隨著時間的流逝，嵇康身上的短褂早已濕透，他索性將短褂直接脫了下來，不像一般的書生白斬雞一樣的身材，嵇康是那種小麥色的肌膚，蜂腰窄背，身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贅肉。赤裸的雙臂雖然削瘦，但卻給人一種極具爆發力的美感，隨著揮錘的動作倒顯出了幾分與往日溫和肅朗完全不同的狂野性感來。

接近正午時分，兩把農具已經弄好了，樹蔭下的兩人早已累的不想動彈，嵇康直接穿著短褲下了柳樹旁的泉水裡，因著靠院子角落，且有樹蔭，便是正午，泉水也還是清涼的。

「向秀，」嵇康下水靠著岸，朝向秀招手，「下來泡一會，解解暑。」

看著嵇康就那麼赤裸著上身，向秀有些羞赧地低頭，聽見喊他，像嚇了一跳，連連後退，結結巴巴地說，「不，不了，我看，我看我還是先回去了。」

說完也不等嵇康同意，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

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嵇康不由的放聲朗笑了起來，想必這孩子平日里也沒見過別人這麼不拘小節。

泡了一陣，嵇康才皺起眉頭，之前打鐵也沒有注意，現在一看，阿陵竟然到現在還沒有回來，難不成出了什麼事麼？

一想到這，嵇康就沒有心情再繼續泡下去了，他匆匆從池子里爬上來，也不管水淋淋的短褲，徑直進屋去換衣服。

顧不得吃午飯，匆匆忙忙地跑出去找人了。

他剛走，隔壁院子的門就打開了，向秀看著嵇康的背影有些疑惑，然後似乎想到了什麼，雙頰一紅，重新將門關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