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被嵇康這麼一問，阿陵頓時啞然。

「而且阿陵，剛剛你在看書？你識字？」

他有些慌亂地抬頭，正好對上嵇康投過來的幽幽目光，裡面含著的意味深長。

刷的一下面色變得極為蒼白，哥哥他知道自己騙了他，只要一想到可能會被哥哥厭惡，阿陵的心就陡然一痛，「哥哥，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

嵇康捏著筷子，修長白皙的手指襯著烏木筷子分外養眼，他吃了一口面，淡淡說道:「那就從頭開始說起吧。」

阿陵有些猶豫，嵇康清雅的聲音又響起，抬眼看他，「不願意說麼？阿陵，我以為我們之間沒有秘密。」

「沒有，」阿陵急忙解釋，「哥哥，其實很久以前我就從你曲下生了出來，只是後來你轉世了，我尋了好久，才找到了你。」

「是麼？」嵇康的聲音輕輕的，他低著頭，所以阿陵看不清他的臉，也猜不出來此刻他的情緒如何，只能惴惴不安地咬唇看著他。

「阿陵，在你心裡，只是因為我是那人的轉世才親近我麼？」嵇康抬起頭，眼眸幽深，細細看去，裡面一片漆黑。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聽見阿陵說前世就與自己相識，心口竟不由自主地發酵出一股酸酸的，密密麻麻的疼痛感出來。

他好像是在嫉妒那個曾與阿陵那般親密無間的自己。

「哥哥！」阿陵聞言大驚，「你怎麼會這麼想？」嵇康還沒來得及為他的辯解開心，就聽見他接下來的話語。

「你們從頭到尾不都是一個人麼？」

不，不一樣的，嵇康有些痛苦的閉眼，經歷不一樣，想法不一樣，怎麼能稱為一個人？

嵇康食不知味地繼續吃著，心卻慢慢下沉，兩人間的氣氛忽然就沉默尷尬了起來。

「哥哥？」

阿陵突然響起來的聲音彷彿平地一聲雷，炸在嵇康耳邊，剛剛所有糾結頓時消弭不見，是了，他何必拘泥與以前？現在或以後，阿陵不都是自己的弟弟麼？

他們會有新的相處，新的回憶，而過去，永遠也只是過去。

「怎麼了？」嵇康笑了笑，看著阿陵，抬手將他嘴角沾上的蔥花抹去，「多大了，吃東西還和孩子一樣。」

阿陵疑惑地歪了歪腦袋，這動作在他做來頗有幾分乖巧可愛的味道在裡面。

明明剛剛哥哥還不開心，怎麼一下子就高興了起來？

「阿陵，」嵇康斟酌著開口，「他教過你很多東西嗎？」

阿陵想了想，「也沒有啊，哥哥前世走得早，算起來我們相處也就一年的時間呢。不過還好，我這次找到哥哥了。」

說到後面，阿陵笑得眉眼彎彎，嵇康受他感染，不由也彎起嘴角輕笑，長吐一口氣，像是放下了一塊大石頭，渾身輕鬆。

摸了摸阿陵的腦袋，「以後我會教你。」

「好。」

……

時間喧鬧著很快就要入冬，這些日子裡嵇康倒也實現了對阿陵的承諾，帶著他走遍山林，所有知曉的都傾囊相授，只是阿陵是個除了吃就對其他東西絲毫不敢興趣的，又不好拂了哥哥的好意，一個教的歡快，一個學的憋屈，幾個月下來，阿陵倒是知曉了不少人世俗禮。

竹林中，除了些許竹葉枯黃落下，無數棵亭亭玉立的竹子仍舊翠綠不減，在寒冬將至的冷風中搖曳著，眺望著。

墨綠色的竹葉鋒利的彷彿一片片劍芒，青翠不驚寒。

這處少有人來的竹林此刻卻有兩個人蹲在地上扒拉著泥土，遠遠看去，甚是好笑。

正是嵇康與阿陵兩人。

「哥哥，我不想挖了。」

阿陵將手裡握著的小鏟子隨意一丟，然後往後仰，兩手撐地，不動彈了。

長出一口氣，阿陵看了看嵇康，明明兩人是同樣都做著挖筍的活，自己像個農夫，可這人偏偏看起來還是清雅風致的，彷彿做的是什麼研墨作畫的雅事一般。

阿陵憤憤不平地想著，擦了一把額頭的汗，卻不妨他手上沾了泥土，這一擦就留下了一道道泥印，偏他自己還渾然不知。

「也不知道是誰整天吵著要喝筍湯，還偏偏要自己來挖，之前就告訴你再過段時間冬筍更好挖，現在一下午有挖著麼？」

「誰，誰說我沒有挖到？這不是挖到了一根麼……」阿陵頓時就要跳腳，只是扭頭看見自己一下午的成果，一肚子的反駁又讓他給憋回去了。越來越小的聲音就更顯出他的心虛來。

罷了，反正嵇康也沒有想過阿陵能幫上忙，他不添亂就好了，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阿陵那副漂亮乖巧的殼子下隱藏的是怎樣的一顆歡脫的心。

嵇康認命地繼續挖著筍，同時毫不客氣地指揮阿陵，「你那個背簍呢？把竹筍裝起來，挖完這棵，咱們就回——」一邊說，嵇康順便扭頭看了阿陵一眼，然後那個去字就硬生生的在他嘴裡打了好幾個彎，才吐了出來。

頓了頓，嵇康就像什麼也沒有看見一樣轉過頭，只是止不住眼底的笑意泄露了他的好心情。

阿陵裝完竹筍，湊到嵇康面前見他手下那棵還有一大半在土裡，想了想，將自己丟掉的鏟子又撿了回來，朝嵇康咧嘴一笑，因為他沒有挖到筍，笑容就帶著幾分羞赧與討好的意味在裡面。

「哥哥，我幫你吧。」

明明臉上抹的跟只花貓似得，卻還露出這樣乖巧的笑容來，嵇康低下頭，喉嚨里逸出幾聲壓抑的幹咳來，眼底的笑意掩都掩不去。

「哥哥你怎麼了？不會染了風寒吧？」阿陵瞪大眼睛，有些著急地湊上前去問道。

嵇康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眉眼清朗，眼底滿是笑意，彷彿整個天空的星子都落在他的眼中，閃閃發亮。

而阿陵也終於在湊的極近的瞳孔里看清了自己的倒影，滿臉泥痕，怪不得哥哥會笑得那麼開懷。

阿陵先是紅了臉，然後見嵇康笑個不停，心裡頓時又羞又惱，摔了鏟子起身就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