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回去並沒有提前通知家人，門房開門時眯眼認了好久才認出了嵇康。

「您是……三郎？」

順手就推搡著身後的人，讓他趕緊去裡面通知。

嵇陵跟在嵇康後面，仗著別人看不見他，踮起腳在嵇康耳邊說悄悄話。

「哥哥，你是有多久沒回家了，這人都認不出你。」

他這邊說著話，那邊門房已經滿臉堆笑地上前獻殷勤。

「三郎，您的行李在哪？」其實也不用嵇康再說，門房問完這句話就眼尖的瞥見他身後車夫手上提著的行李，趕忙接了過去。

門房看起來是個會說話的，就是態度過分殷勤諂媚，嵇康顧自抱著琴匣走在前面，權當沒有聽見這人的話。

「三郎，您可算回來了，老夫人昨兒個還念叨著你呢！」聞訓趕來的管家一把將門房推到一邊，握著嵇康的手老淚縱橫，他是嵇康父親那輩留下的老人，在這府里也待了二十多年，可以說是看著嵇康長大的，很有幾分情分。

見他過來，嵇康這才露出一個笑容來。

「宋叔。」

宋叔手一揚，他身後有眼力見的小廝就從門房手裡接過行李，幾個人輕車熟路地將東西往嵇康的院里搬。

有個機靈點的小廝站到嵇康身後，「三郎，這琴匣讓奴才給您送到院子里去吧？。」

「不必。」

小廝不死心，又道，「那讓奴才幫你拿著？這麼抱著多累。」

「我自己來就行。」嵇康腳步不停，朝著他母親的院子走去。

聞言宋叔不贊同地皺眉，「三郎，這琴就讓柳書給你拿著吧，等會還要去見老夫人呢。」

聽見老夫人三個字嵇康猶豫了一會兒，這才轉身將琴匣遞給小廝，叮囑道。

「小心一點，不要摔著了。」

嵇陵見琴匣到了小廝手裡也不怎麼在意，反正他怎麼都不會離開哥哥身邊，況且哥哥的家誰還敢故意將琴弄壞了不成？

「三郎這次回來還走麼？」

「暫時不走了，至於具體的麼，」嵇康微微一笑，「陪母親過完年再說。」

一行人邊談邊走，那門房站在原地，眼見著看不見人了，這才朝地上吐了一口痰，惡狠狠道，「什麼玩意兒！」

說完他又警惕地看了看周圍，見確實沒人，這才哼著小調往回走。

「明天我不想在府中再看見他。」

半響，廊下院子里一叢灌木角落後面，傳來一個低沉的男音。

「是，二郎。」

「走吧。」

男人一身玄色衣物，袖口領口都綉著精緻的錦祥雲紋，玉冠束髮，甚至眉目都嚴謹到不可思議，許是當官當久了，此刻神色低沉，渾身都透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正是嵇康的二哥嵇喜，他本是隨意一走，剛好選的位置又在拐角的地方，灌木這麼一遮，衣袍什麼的也都沒人看的見，卻不想看見這麼一幕。

他的小廝知道，別看嵇喜就吩咐了這麼一句話，但其實心底已經怒了，看來那個門房的下場估計不會好了。

等嵇康到了一個小院門口，管家通報一聲，就有一個丫鬟迎了出來，她顯然是認識嵇康的，所以剛一看見就忍不住捂嘴低呼。

「三郎！」

對於這個一直跟在自己母親身邊的丫鬟嵇康還是有印象的，微微點頭，權當打了招呼。

「綠芙。」

綠芙驚訝之後明顯欣喜，「三郎你可回來了，老夫人正想你呢！」

說著就要進去通報，嵇康攔住他，輕輕搖頭，笑道，「讓我進去吧。」

管家站在原地低聲說道，「三郎，我就不進去打擾了，您和老夫人好好聚聚，我去吩咐那些人給您收拾院子。」

嵇康掀開簾子，聞言淡淡應了一聲，注意力全放在裡面坐在塌上銀髮的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正支手卧在軟榻上閉目養神，眼角細細的皺紋清晰可見，緊緊抿著的唇透著幾分愁苦意味。

頭髮明顯比自己走的時候又白了幾分，想起管家說得那些母親很想自己的話，嵇康的心底不由的浮現出幾絲愧疚來。

銀髮被梳的整整齊齊，額間束著一枚額帶，就算被照顧的再好，她整個人已經皺縮成一枚小小的，幹癟的核桃了。

嵇康忽然覺得心裡有些難過，嵇陵站在他身邊，察覺到他的情緒，伸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嵇康回過神來，他看了嵇陵一眼，然後用力回握住掌心那隻手，朝著老太太的地方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來。

「母親！」

老太太聽見聲音有些不敢置信地抬頭，待到她看見站在門口那裡滿臉笑容看著自己的小兒子，差點還以為這又是在做夢。

等到嵇康再喊了她一聲，她才顫抖著伸出手，「康兒，是你嗎？你回來了？」

嵇康三兩步走到老太太面前，握住她的手，半跪趴在榻前，眼眶也有些濕潤。

「母親，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老太太熱淚縱橫，舉手顫抖著摸向嵇康的臉，嘴裡翻來覆去也只有這麼一句話。

等她哭夠了，這才捧起嵇康的臉仔細看著，半響，又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來，「瞧，我的康兒都長這麼大了。」

旁邊拿著帕子給她拭淚的綠芙聞言脆生生道，「可不是麼，三郎年後可是就要成親了。」

「成親之後又要走嗎？康兒，我這把老骨頭也不知道還能活幾年，這段日子你可得好好陪著我，哪兒也不許去！」

老太太的話說得頗有幾分霸道，綠芙也在一旁應和著。

「奴婢看三郎這次回來可不就是陪老夫人您的麼，肯定是不會再走的。」

嵇康溫和笑著，答應了下來。

目光卻淡淡掃過綠芙，明明裡面沒什麼冷色，綠芙卻渾身一顫，彷彿心底那些不可言說的小心思就那麼赤裸裸地被剝開曝曬在人前，拿著帕子的手有些不穩，低下頭不吭聲了。

嵇康沒說什麼，但嵇陵一直看著他怎麼會不知道他對這個丫鬟的不喜，不由得狠狠瞪了綠芙一眼，反正別人也看不見，眼底顯而易見地流露出幾分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