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從雲從嵇府跑出來就後悔了，可是卻邁不動步子再回去。

他確實是仰慕嵇康的，可是同樣也妒恨著他，明明都是同樣的人，為什麼這個人就能聲名遠播，受人敬仰，而自己卻籍籍無名，活的像只老鼠一樣。

他太渴望那種被人推崇的感覺，所以在那人找上自己的時候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本來只是想見見嵇康究竟比自己好在哪裡，誰知卻被他晾在大廳半響，而見到他的那刻，他幾乎壓抑不住內心的憤恨，所以才會在後面言辭刻薄，語帶惡意。

可是現在出了門，彷彿一盆冷水兜頭倒了下來，事情辦砸了，現在怎麼辦呢？

想起那人答應事成之後的酬謝，許從雲的目光中滿是貪婪，可是很快他就將情緒收斂幹凈，一咬牙，反正那人之前給的銀兩已經夠他還債了，現在還是趕緊跑吧，萬一那人找到自己就慘了。

想到這兒，許從雲立馬將手裡緊緊攥著的曲譜揣進懷裡，看了看周圍，就要離開。

他雖然氣量狹小，但到底還是有幾分小聰明，那人明顯來頭不小，他可不希望有命拿錢沒命花。

他急匆匆地回家，眼見著已經看見自己家的位置了，卻不妨旁邊一個小巷口突然伸出一隻手將他嘴一把捂住，然後拖了進去。

「啊！」

許從雲被那人毫不憐惜地摔在地上，不巧磕到了腦袋，頓時兩眼發暈，等他捂著頭坐起來時，目光所及之處出現了一雙腳。

鞋面綉著精緻的花紋，頂端還綴著幾顆珍珠，女子的步伐不快，卻一步一步走的穩定，綠色的裙擺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著，然後停在他的面前。

「喏，擦擦灰吧。」

一方綉著牡丹的羅帕忽然遞到許從雲面前，他錯愕地抬頭，面前的女子輕紗覆面，語氣淡淡，一雙露出的翦水雙瞳裡帶著微微笑意。

許從雲獃獃地接過羅帕，嗅到那股淡淡的幽香，卻怎麼也捨不得用來擦灰了。

女子見他攥著帕子不動，權當沒看見，直起身撣了撣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

她身後穿的一身黑且蒙面的男人沙啞著聲音問道，「事情辦妥了嗎？」

「什麼？」

許從雲根本沒仔細聽他的話，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女子看，口中條件反射地回答道。

可是很快他回過神來，再看男人時瞬間反應過來，這人不就是那個讓他拿曲子去跟嵇康換曲的人麼。

「我問你事情辦妥了沒有？」

男人按捺著耐心又重新問了一遍，但沙啞的聲音卻明顯冷了不少。

怎麼辦？怎麼辦？許從雲心底焦急，面上卻不敢露出一絲一毫來，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跑，只要先糊弄過現在就好了。

許從雲安慰著自己，額頭不停地滲出冷汗，實在是這男人一身冰冷的氣勢太過嚇人，許從雲毫不懷疑這男人殺過人。

他結結巴巴地開口，可是瞥見男人背後眉眼帶笑的綠裙女子時卻鬼使神差地改了要出口的話。

「辦……辦妥了。」

話一出口許從雲恨不得咬掉自己舌頭，只能目露絕望地低頭看著地面。

「很好，」說話的是那女子，她似乎相信了，或者是太過自信，所以壓根沒想過眼前這個怯弱的青年會撒謊。

「我這裡是下半部，你帶去跟嵇康交換。」

說著女子從懷裡抽出一捲紙，然後遞給她面前的男人，再由男人遞給許從雲，「等你換回來，我自然會去找你，到時候再給你剩下的酬勞。」

說著女子朝他微微顎首，然後示意男子再將他帶出去。

男人大步走到許從雲面前一把提起他，往外面走去，很快身影就消失在拐角。

女子在原地不動，半響，自她身後忽然冒出一團黑霧來，等霧散幹凈，裡面站著一個年輕男子。

男子五官生的秀美，此刻閉著眼站在角落，薄唇卻是深黑色，緊緊抿著，彷彿中毒一般的漆黑。

「你從哪找來的蠢貨？」

他的語氣輕蔑，嗓音卻彷彿夾雜著什麼冰冰涼涼的東西，讓人聽著忍不住脊背發寒。

「正因為他是蠢貨，所以才更好用。」女子聽見他的聲音沒有一點不適，嗓音仍然是柔美的。

「哼！你別把事情搞砸了才好。」

「放心，許從雲認定自己懷才不遇，也不知道他是哪來的自信覺得自己能和嵇康相比，井底之蛙！」

「他怎麼想和你有什麼關係？能順利換來廣陵散才好。」

「我知道，事成之後，你要那少年，我要嵇康，你我各取所需，合作愉快。」

男人低低笑了起來，聲音陰冷，「愉快說不上，只要你別添亂我就謝天謝地了。」

「你——」女子顯然有些薄怒，眼珠一轉，她曼聲說道，「我真不知道你花這麼大功夫做什麼，還專門去作一首曲，話說，那曲說得正好是司馬相如和卓文君，該不會你——啊！」

她的話沒說完，也沒見男人動作，就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女子偏頭捂住臉，良久她才轉過來，目光有些陰狠。

「袁孝尼，你敢打我？」

男人還是閉眼站在原地，甚至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他淡淡說道。

「如果你再不走，我會殺了你。」

似乎是在忌憚什麼，女子雖憤恨卻沒有做什麼動作，聞言她身體微微一僵，最後再怨毒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她心裡清楚自己雖然對袁孝尼有著壓制力，但他如果硬拼著要殺了自己也不是不可能，最多自損八百罷了。

這些時日也讓她清楚，這人就是個瘋子，他賭的起，自己可賭不起！

女子走後，袁孝尼這才睜開眼，那雙眼睛泛著寒光，壓根不是人類的眼睛，而是獨屬於蛇類的一雙金黃色豎瞳。

一眼看去就覺得森冷發寒。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故意的？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真是好詩，嵇康，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那首曲子，怎麼能不給該聽的人聽到呢？」

說著袁孝尼桀桀地笑了起來，聲音難聽，一雙薄唇黑的似墨，眼角卻悄然劃過一絲晶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