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嵇康也跟著出去了之後，嵇陵這才將頭埋進兩腿之間，身體一抽一抽的，彷彿在哭泣。

見他這幅模樣，祝青心裡難得的湧現出幾絲愧疚感，他有些猶豫地上前，坐到床榻上，試探地拍了拍嵇陵的背，「你還好吧？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嵇安會突然跑過來。」

「不關你的事。」

嵇陵抬起頭，他眼眶紅紅的，不過眼角周圍倒是幹的，看起來沒哭，祝青頓時鬆了口氣。

不過看他現在這幅可憐模樣，祝青也沒有心思去追究剛剛他騙自己的事了。

遂安慰他道，「你今天就在這裡睡好了，我不會再趕你走了。」

嵇陵紅著眼點了點頭，卻沒再說話。

祝青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兩人面對面坐著默然無話。

半響，嵇陵才沙啞著聲音低低問道，「你知道他們在談什麼麼？」

「你想知道？」

嵇陵點了點頭，祝青本來就有幾分可憐他，遂自告奮勇說道，「我跟過去聽聽，等會回來告訴你。」

「好。」

轉身離開的祝青沒有看見嵇陵眼中閃動的冰冷光芒。

「大哥。」嵇康低低地喊了一聲。

嵇安應了，然後沉吟著開口，「你是被祝青強行帶過來的？他這人做事的確衝動，可是沒有壞心。」

聞言嵇康忽然笑了起來，他輕飄飄地斜了嵇安一眼，「你不是不喜歡人家麼？為什麼還要幫他說話？」

嵇安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就當給我個面子，別怪他。」

「如果我說，硬要怪他呢？」嵇康沒順著嵇安的話說，反而淡淡反問道。

聞言嵇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會的。」

「誰說我不會？」說著嵇康轉身就要走，他其實沒有生氣，相反還對一直維護嵇安的祝青頗有好感，不忍自家大哥錯過，張口說道:

「我覺得祝青其實很不錯，大哥，弔死在你這棵樹上實在是可惜了，不如藉此機會趕他離開吧？」

嵇安一把拉住他胳膊，聞言神色有些沮喪，「沒用的，我試過，怎麼樣他都不肯走。」

嵇陵回頭看他，嵇安閉了閉眼，俊朗的臉上寫滿了疲倦和愧疚。

「你以為我不想讓他走？你以為是我一直自私地強行把他留在身邊？我承認，沒了青兒我一直很難過，祝青一直陪在我的身邊，他說他愛我，即使被當替身也無所謂，可是即便是再自私的人看多了他的付出，也會心疼。對，我是不愛他，可我心疼他，越心疼就越想讓他離開。」

嵇安睜開眼，定定地看著嵇康，「我痛苦是罪有應得，可他卻生生陪我一起痛，我到現在也想不清楚，為什麼一個人身體可以擁有那麼強大意志，強到不在乎冷落，不在乎疼痛，不在乎旁人的非議，不在乎我一直把他當作替身。」

「因為他愛你。」嵇康等他說完，淡淡說道。

「是啊，他愛我，可我從來都給不了他想要的，」嵇安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他指著自己的心臟，定定地看著嵇康，「這個地方早已經住了一隻妖，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即使那隻妖心心念念的都是如何殺你，這樣，你也甘之如飴嗎？」

門突然被打開，祝青從屋裡面走了出來，他深吸了口氣，眼眶有些微紅，借著回身關門的時候抹去眼角的淚珠。

可這根本遮掩不了他顫抖的嗓音。

嵇安的眼睛微微發亮，「果然之前想殺我的就是青兒。」

「青兒？」祝青在口中來回咀嚼著這個名字，忽然慘慘一笑，「原來那年你之所以留下我，就是因為我名字中也有個青麼？」

瞥見祝青發白的臉色，嵇康有些不忍，他悄悄拉了拉嵇安的衣袖。

嵇安醒過神來就看見祝青蒼白著臉強撐著不掉淚的模樣，他有些猶豫，卻還是點了點頭。

見狀祝青就像是被抽幹了全身的力氣，他無力地退後一步，靠在房門上。

嵇安有些不忍，他別開臉不去看祝青，自欺欺人地假裝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對祝青有多殘忍。

「我不想騙你，可是我一開始的確是因為這個才留下你的。」

祝青的眼神茫然，聞言他凄慘一笑，「不想騙我？我倒寧願你騙我？嵇安，你對不愛的人真是心狠的緊，幾年的陪伴也得不到你一句欺騙的話。」

「對不起。」

嵇安不知道該說什麼，張了張嘴，卻只有一句蒼白無力的道歉。

祝青卻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他仰頭眯眼看了看蔚藍明亮的天空，憋回自己的眼淚，語氣輕飄飄的有些茫然。

「嵇安，你是不是，寧願死在那隻妖精手裡？」

嵇安沉默半響才開口道，「如果是他的話，我心甘情願，因為這是我欠他的。」

嵇康一聽見他這話就知道不好，果然下一刻祝青就放聲大笑起來，笑聲凄厲，他一邊抹去眼角的淚水，一邊斷斷續續地說道:

「你欠他的？你欠他的就要用心用命去還，你欠我的，我們又怎麼算呢？！」

見他這幅模樣，嵇安眼底有愧疚有後悔，可獨獨沒有愛意。

「虧欠你的我這輩子恐怕是還不了了，來生，」話沒說完，就被祝青打斷。

他看著嵇安，眼神冰冷，卻痛徹心扉，反問道，

「來生？來生你當如何？」

「做牛做馬償還。」

祝青嗤笑，「做牛做馬？嵇安啊嵇安，你還真是心狠，就算下輩子，也捨不得許我愛情。」

說到後面，只覺得滿心悲哀，他扶著房門跟兩人遙遙相對，初時的那股悲慟過去，語氣已經平緩了下來。

「我一直以為，我留在你身邊，就算你不愛我，但能為你擋掉來自那隻妖怪的殺手，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說著祝青的目光落到嵇安的身上，像是看著他又像是什麼也沒看見。

語氣很輕卻哀傷入骨。

「可是原來，你從來都不需要我護著……」

他話音剛落，就有一陣清風吹過來，宛如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撫過人的臉頰，祝青額前垂下的髮絲被吹的飄動起來，他微斂起雙目，不再說話。